第5章
  莲叶如墨绿的油纸伞一般平铺在水面,间或有几朵早早开放的莲花点缀其间,令人忍不住想似天仙一般踏叶摘花。
  汀洲之上又盛开着兰花与香草,一时幽香沁鼻,令人神往。
  五公主不禁道:“走,咱们上去瞧一瞧。”
  龙舟渐渐向汀洲停靠。
  五公主见已近了,龙舟尚未停稳,便忍不住支桨起身,想要踏上去。
  李汝萤注意到了洲上的淤泥水草,忙提醒她:“五姊,水岸湿滑,当心脚下。”
  五公主鼻孔哼气,并不在意。
  随即,在众女娘的注视下,一脚踩滑,落入了水中。
  女娘们一时手忙脚乱。
  李汝萤忙领着几人将龙舟停好上岸,与仕女们齐齐将五公主救了上来。
  虽救得也算及时,但五公主仍呛了水,连连咳嗽起来。待她平缓过后,看到扶着自己的李汝萤,忙费力地将她向后一推。
  “起开,不要你假好心!都怪你咒我!”
  此时林绍几人划的龙舟也已停靠过来。林绍蹦跳上岸,忙在李汝萤身后将她扶住。
  又戏谑五公主道:“呦呦呦,我当你如何划得这样快,原来是偷偷跳到水中将这龙舟推了一路啊。”
  “滚!”
  五公主顾不上已然湿乱松歪的发髻,挣扎起身,扑过去一把将林绍推进水中。
  林绍措不及防,双手本能地抓握,正好抓着李汝萤手中的船桨向后倾摔下去。
  只听“噗通”两声,李汝萤与林绍双双落入水中。
  “救命啊!我不会凫水啊!”
  林绍的脸色吓得几乎要与身后的白云融为一体,几番扑棱下来,竟叫自己离得汀岸更远。
  好在李汝萤离着岸边并不远,不消呼喊,便已在雾月与几名仕女的帮助下重新站上了岸。
  只是髻发散乱,簪钗四落在了水中。
  申鹤余笑看着林绍呛了几口水,唯恐他真给淹死了,这才跳入水中将林绍救起。
  五公主顾不上重新簪挽发髻,对着半死不活的林绍笑得快要接不上气。
  她方才落水的不快,竟随着两个讨厌之人的落水而尽数消散了。
  畅快,真是畅快!
  碍于几名仕女在,她倒是没有再挖苦李汝萤,而是对靠在申鹤余怀中的林绍居高临下道:
  “呀,原来是林家公子呀,本公主还以为是被哪只旱鸭子下了油锅呢。”
  林绍此时气血上头,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体统、君子淑女,从地上胡乱抓起一把淤泥便向五公主扔去。
  “李玉稚,叫你嘚瑟!”
  李玉稚被迎面扔了坨黑泥巴,一时气急,加倍地向林绍回扔以黑泥,眼看着便想再将林绍推下水去。
  林绍哪里能忍得。
  一时间,仕女们拉着李玉稚,公子们拉着林绍,两人却仍丢泥巴丢得有来有回,场面僵持不下。
  李汝萤才平复下来,这场面看得她很是烦躁。
  再这么闹下去迟早要被阿耶他们看见。
  她是不喜欢这位五姊,却记着先前阿兄曾告诫她要与兄弟姊妹们谦让互爱,不要叫阿耶烦忧之类的话,于是她起身打算劝解。
  然而她才向那边互扔淤泥的两人看去,却又注意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站在林绍身侧。
  他侧着脸,阳光自他的发髻落至鼻尖,竟与那夜月下小贼的模样渐渐重叠起来。
  是他。
  偷青青的小贼!
  什么谦和友爱识大体的圣贤美德,她通通顾不得了。
  这些时日府里为了防他,大家夜夜睡得不安稳,看她今日不将他打一顿送到牢里去!
  她顺手便抄起散乱在地的船桨,直直向着申鹤余的方向疾步走去。
  原本拽拉李玉稚与林绍的众人见状,不禁纷纷后撤。
  而李玉稚与林绍见身旁的人渐渐分散,不由顺着身旁人的目光齐齐看去。
  竟是李汝萤手中提桨,面露凶光地向着这边走来。
  明眼人一看便懂了。
  宫里宫外,人人都传五、九两位公主不睦,且都不是省油的灯。
  方才若非五公主去推林绍,荆山公主也不会被顺带着牵拽进水中。
  荆山公主一向在外端得个温和良善,现下看来终于忍不住了。
  她这是要当众杖打五公主,以报落水之仇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假意拦上一拦,实则暗暗在心中呐喊助威。
  五公主刁蛮跋扈,而荆山公主却更是虚伪恶毒。
  看狗咬狗,岂不快哉?
  李玉稚下意识后撤两步,有些中气不足地向李汝萤呵斥:“你疯了吗?”
  而她对面的林绍则向李汝萤投以信徒般崇拜的目光。
  申鹤余却被李汝萤这凶恶的眼神看得后脊发凉。
  她这哪里是要打五公主和林绍,这分明是冲他来的!
  眼看李汝萤手中的桨杆与他近在咫尺,他心中忐忑极了。
  以这公主凶狠的性格,岂能饶得了他?
  第5章 画舫分辩他的吸引手段奏效了
  然而下一刻,却有一道尖细而有力的声音在李汝萤身后响起。
  “哎呦,几位主儿,这是唱的哪出啊?”
  这声音无人不识,是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元善的声音。
  众人被元善一并带去了御前。
  皇帝此时已不在隅江亭上,而特地等在了岸边画舫的御座上。
  地上桃红柳绿的跪倒了一片,他看着身上满是淤泥污垢的李玉稚与林绍霎时怒气横生。
  他将茶盏重重搁下。
  “好啊,今日若非元善去得及时,你们两个莫不是要反了天不成!”
  李玉稚抹了抹脸,委屈道:“阿耶,不怪女儿,是林绍他欺凌女儿在先,女儿只是自保。”
  皇帝道:“住口!你看看你哪还有个公主的样子?按照年纪,你合该喊绍愚一声兄长,如此这般直呼兄长名姓可还有半点皇家的教养!”
  林绍,字绍愚。
  李玉稚瘪了瘪嘴,还要分辩时,她的母妃柳贵妃已疾步走来,对她道:
  “玉稚,还不快向阿耶认错?”
  说罢,她略过李玉稚,走向一侧的李汝萤身前,取出帕子轻柔地为李汝萤拭了拭额头濡湿的头发。她的语气中充满忧切。
  “我可怜的儿,玉稚做阿姊的不懂事,连累你受罪了。”
  李汝萤只觉得身子发僵。
  她才进宫那会儿,柳贵妃第一个在她的阿耶面前抓住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恍惚间她竟真以为柳贵妃便是她从出生便没见过的亲娘。
  可阿耶不在的时候,柳贵妃同她便又宛若从不相识。
  只有阿耶在、亦或这位五姊同她在人前又有了什么龃龉,柳贵妃才会如这般温柔似水。
  是以柳贵妃现下的这般关怀备至,李汝萤只当她犹在唱戏,配合性地道了声多谢贵妃关怀。
  李玉稚见状,忙握住柳贵妃的手臂,扑去母妃怀中哭道:
  “阿娘,不是儿,都是李汝……是荆山公主的错!是荆山公主她将儿推下水在先,林绍愚又嘲讽儿,儿气不过才拿河泥扔林绍愚的!”
  柳贵妃道:“那你也不该心存报复,将他们二人推下水。”
  “不是,儿没有!”
  李玉稚的声音矮了许多,“是他们脚滑,自己掉进去的。”
  李玉稚说罢,眼风横扫身后惶惶站着的仕女们,“她们都能给儿作证!”
  柳贵妃疑惑地“哦”了一声,看向仕女们:“五公主说的可是真的?”
  几名仕女紧张地垂着头,嗫嚅着不敢开口。
  林绍对皇帝抢先道:“陛下,草民可以作证,荆山公主她并未推五公主,实是五公主脚滑,才不甚跌入水中。
  “草民不过玩笑了几句,五公主便将草民与荆山公主一并推进了水中,又拿河泥扔草民。还请陛下为草民与荆山公主做主。”
  林绍说完,拉拽着申鹤余的袖口,皇帝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转移在申鹤余身上。
  申鹤余只得硬着头皮对林绍的话加以附和。
  “陛下,确有其事。”
  李玉稚立时道:“阿耶,他同林绍本就是一伙的,他的话怎能信!”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道:“莫吵了!”
  “陛下,可是头又疼了?”
  此时一直在身后缄默不言的俞皇后忙上前扶住皇帝,细心地用手为皇帝揉按。
  “依妾看,今日本就是上巳日,依着祓禊的古礼,本就须以兰泽之水相浊洗。
  “几个孩子往那水里折腾一番,正好便将旧日的污浊洗了去。至于玉稚与绍愚身上那几点泥巴,也许便是冥冥之中天神给予的赐福。”
  俞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摆手令元善近前,从元善手中接过一只白玉瓷瓶,从中取出一枚金丹递给皇帝,奉水喂皇帝服下。
  “再者,昔年同章长公主也是这般顽皮的性子,后来不也好了许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