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事情闹大了以后,蒋嬷嬷一下告到贾母那边,往日里对贾宝玉百依百顺的贾母这次也铁了心,并不纵容他。
  贾宝玉见祖母母亲都在阻拦,林妹妹也并不见他,一时间心如死灰,又哭又闹,摔了玉往外头跑去。
  他也是时运不济,跑到一半迎面撞上下衙回来的贾政,贾政一听他闹出这般阵仗,当下就抄了戒尺要打,骇得王夫人又哭又闹。
  梧桐院里,林黛玉低垂着眼坐在窗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发一言。
  蒋嬷嬷劝她,“姑娘何必多想,贾公子这般年纪,说句难听的,放外头穷人家都能当家了,他还这般孩子做派。”
  “长痛不如短痛,若是能让贾公子醒悟几分,倒是好事。”
  蒋嬷嬷看得明白,那贾家少爷对她家小姐并非没有情谊,但是在宫里多年,最需要明白的就是,没有担当的情谊,是最害人的。
  他喜欢姑娘,那更该用心经营,读书也好、经商习武也罢,总之自己先立住了,才能叹些情情爱爱的,而不是总让自家姑娘去迁就他。
  这世道对女儿不公,名声、青春更是薄得像琉璃纸一样,一朝不慎就污了毁了,男女之间,先提尊重呵护,再谈情爱苦甜。
  “嬷嬷,我明白了,我只是……”林黛玉默默垂泪,她并非只是简单的伤心,更多的,是对贾家,对贾宝玉的茫然。
  贾宝玉发狂,贾政怒斥贾宝玉,王夫人护着,一家人状若疯癫,吵吵闹闹,逼得贾母不得休息出来做主,拿孝道压他们的样子,实在是让她看着有些心凉。
  “哎……”蒋嬷嬷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这般冰雪一样灵巧易碎的小姐,谁又忍心苛责呢?
  但还是那句话,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因为过往的情谊,误了自己一辈子。
  蒋嬷嬷狠下心来,先是派人去院里熬好安神的药,才凑到林黛玉身边低声说话。
  “姑娘,我没看错的话,
  贾少爷房里那个叫袭人的丫头,怕是开了脸了。”
  林黛玉的眼睛猛地瞪大。
  ……
  贾家闹翻了天,另一头,江知渺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进贡院了。
  从童子试考到现在,他对这一套流程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有了前世的记忆后,再看这一场考试,也并不觉得太过紧张。科举做官是最简单的那条路,但若是不成,他也自信,自己能走出别的路来。
  街上敲响报更的铜锣,举人们入住的会馆喧闹起来,天色还未亮尽,只看见一个个提着考篮,举着灯笼的举人们沉默地走在路上。
  官兵封锁了整个贡院,他们在大门前等候,待官兵搜身、检查完考篮之后,按着考袋上写的位次进到对应的号房里,点燃蜡烛,准备开考。
  江知渺的号房位置不算好,不过在会试的贡院里,再坏也不会出现桌子有坑房瓦漏水的情况。
  致公堂上首坐着主总裁礼部尚书容正,副总裁翰林院侍讲学士周玉文,下首两排罗汉凳上各坐着各房的同考官。
  容正看了看珐琅表,点了点头,“时辰到了,敲钟吧。”
  官吏应声出去,有规律地敲响了大钟,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贡院,一直传到远处的人家去。号房里,考生们小心翼翼拆开考袋,开始思量着作答。
  他们是有得写的,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但对于监考的考官来说,监考天不亮就要来,又无聊又要提心吊胆地等着,实在不是个好差事。
  翰林院清贵地,里面的官老爷们也是火不烧眉毛不着急的,平日里点卯都懒散,今朝起这么早,哪里受得住。
  容正看底下有些官员已经在悄悄地打哈欠了,一时间心底摇头,他是要去上早朝的,起早是已经习惯了的事。
  副总裁周玉文也困,但他好歹是主考官,若是做出点不雅的事情,说出去难听,只好开口聊天,试图转移会注意力。
  “容大人,”周玉文问,“这次的考生里,你可有看好的?”
  能当考官,这次考试的人里自然没有需要他们避讳的,阅卷又是糊名,也不怕下头人听见了,投他们所好。
  “看好的倒是不少,”容正也无聊,顺着他的话接,“北直隶今科的解元廖清杰,文章中正平和,雄浑大气,是个好苗子。川蜀的赵解元,写起策论来说理有道,滔滔不绝,也不错……”
  这两地经济富庶,文风发达,向来是乡试取额最多的,同样,能在这两个地方杀出来的人才,也是真的人才。
  周玉文却是笑了,有些狭促地看了看容正,“大人说得都是文风二流的地方,真正一流的怎么不说了?”
  真正一流的,几乎人人都能吟诗作赋的地方,自然指的是江南。
  容正和周玉文熟悉,说话也没那么遮掩,有些无奈地瞥他一眼,“你啊,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江南今科的解元姓江,他的父亲说起来,也算是他们的老熟人了。
  “性如白玉烧犹冷,文似朱弦叩愈深。”容正低声赞叹,“江家那小子的模样性子和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非刚烈太过,江禹山又怎么会气急之下,自绝于刑部大牢呢?
  要知道,陛下虽定了罪,可实际证明他教唆太子,勾引储君的证据还没搜到呢。
  他这么一死,反倒把陛下架在了尴尬的境地上,一时间处置江家也不是,不处置也不是。
  “以前是这样,现在我看却未必,”周玉文并不赞成他的看法,只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江家那小子拜了谁为师吗,扬州盐政,林如海。”
  “他?”容正一时间有些诧异,仔细琢磨却是笑了出来,“好个鬼机灵的,林如海何许人,陛下的纯臣、能臣。”
  “他拜林如海为师,那些想对江家遗孤下手的,可得斟酌斟酌。”
  “所以我说是嘛,”周玉文笑开,他其实是个年轻的官员,容貌俊秀,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浪荡书生,“他这么一来,京城又要乱了,咱们的好日子又要到头喽。”
  “慎言。”容正瞥他一眼,叹了口气,但心底也是这么个看法。
  眼下太子虽复立,但其他几位皇子却也蠢蠢欲动,三爷、四爷、八爷、九爷……这些皇子王孙渐渐长成,眼看着又要刮起一番夺嫡的血雨腥风来。
  对他们这些官员来说,这是一飞冲天的机遇,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险境。
  江知渺这个时候参加科考,又是个有才能的,陛下、太子、其他皇子,几方势力都盯着他,端看他如何选了。
  容正摇摇脑袋,见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约上其他考官一道去巡查贡院,却见外头小吏拼命地冲他使眼色,指了指一旁的厢房。
  容正杵了杵懒洋洋的周玉文,两人一同不动声色地望去,只见那厢房外头,俨然站着个熟悉的小黄门。
  “啊哦,”周玉文极轻声地开口,“麻烦来了。”
  第16章 解元翻云覆雨手
  “不知蓝公公远道前来,有何指教啊?”
  容正派了心腹守好厢房,转身朝着那小黄门一脸和善地笑。
  “倒也没什么,”蓝田,东宫身边的侍奉太监一脸老神在在,意有所指地开口,“殿下听说今日会试,派洒家来看看有没有熟人,眼下看了,嗨,没有嘛,这不准备回去了。”
  “是吗?”容正心底一跳,面上半点变化也没有,有些歉意,“公公看了就好,眼下公务在身,倒是不好招待公公。”
  “待日后公公到府上来,某必设宴款待。”
  “不敢不敢,”蓝田笑眯眯地揣着手,转身就要往外走,“贡院重地,洒家也不好多留。”
  “两位大人,告辞。”
  说罢,他就带上兜帽遮住身形,匆匆地消失在贡院里,容正一直捧着笑脸驻足送人离开,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从鼻子里哼一声。
  “大麻烦,大麻烦啊,”周玉文啧啧两声,看向容正,“太子这般来意……容大人怎么看?”
  他是真没想到,太子眼下,竟是连这种法子都使出来了。
  什么叫来看看贡院里有没有认识的人,今科少有官员子弟下场,他们认识的还有谁,不就是那个江知渺吗?
  那蓝玉公公的话深意颇多,什么叫看了没有,就差明示他们,东宫要那江知渺名落孙山,灰溜溜地滚回家呢!
  不对,人的家也都因为太子被抄了,该是滚回江南才对。
  “还能怎么看,”容正摇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响反倒有些想笑,“若是早些年,太子开口,我现在就冲去号房里把江知渺的卷子撕了,再赏他三十大板撵出去。”
  “但现在嘛……”
  容正与周玉文对视一眼,太子虽又复立,但陛下对他的心思显然不像早年那般简直是捧公主一样地捧着,反倒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会试大事,这般情况,他们实在没必要为了上东宫这艘船,干出这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