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64节
  沈鸢温声安抚:“昨日可是吓坏了?”
  谢时渺点点头,随后又飞快摇头:“我是公主,才不会为着这点小事就吓坏。”
  沈鸢牵动嘴角:“先回去歇息罢,你这两日也累坏了。”
  谢时渺窝在沈鸢怀里,乖巧道:“我想陪母亲守着父皇。”
  养心殿的血腥气依旧,沈鸢怕谢时渺吓到,命人都开了窗子通风散气。
  谢时渺声音低低:“母亲,父皇会好吗?”
  谢清鹤一张脸白如薄纸,脉相时有时无,连虞老太医也不敢打包票。
  沈鸢定定心神,轻声细语:“会的。”
  谢时渺咕哝:“我听到、听到太医说若是明日父皇还不醒,就、就……”
  谢时渺泪流满面。
  沈鸢俯身,一点点为谢时渺抹去泪水:“不会的,你父皇若是知道渺渺在等着他,定不会舍得丢下你的。”
  谢时渺怯怯:“真的吗?”
  沈鸢颔首:“真的。”
  谢时渺勉强止住了哭声。
  沈鸢抱着谢时渺坐在斑竹梳背椅上,倦色在她眉眼蔓延。
  她转首侧目,视线缓慢落在榻上那道憔悴身影。
  沈鸢忽的记起很久之前,谢清鹤也是这样躺在榻上,九死一生,生死不明。
  当时她也是这样守在榻前。
  往事如走马观花在沈鸢眼前掠过,沈鸢思绪飘远。
  谢时渺从沈鸢怀里抬起头:“母亲,你在想什么?”
  “一些旧事。”
  “和父皇有关吗?”
  “是。”
  谢时渺好奇:“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童言无忌,谢时渺只是随口一问,沈鸢却答不出来。
  她下巴轻轻抵在谢时渺肩膀上,沈鸢无声挽唇:“当时以为是好事。”
  如今,她却不知道了。
  沈鸢在养心殿守了一日一夜,她没等到谢清鹤睁眼,反而等来了崔武送来的密诏。
  那是谢清鹤先前就写好的……遗诏。
  他想要沈鸢陪葬。
  第69章 两清
  晨光乍泄,青松抚檐。
  廊下一众宫人遍身绫罗,云堆翠髻。
  崔武跪在下首,双手高高捧着一封明黄诏书,毕恭毕敬。
  谢时渺一手揉着眼睛,闻言猛地起身,手指指着崔武,咬牙切齿。
  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怒不可遏:“胡说八道!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拍在漆木案几上的掌心通红,谢时渺气急攻心。
  言毕,又转首望向跪在地上的百岁。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拖下去!”
  崔武面不改色,捧着遗诏的双手纹丝不动。
  “诏书为陛下亲笔,臣不敢有半点虚言,还望娘娘和殿下明察。”
  他说得不卑不亢,坦荡从容。
  谢时渺怒火渐盛,伸手想要夺走崔武手上的诏书:“定是你胡言乱语,父皇待母亲那样好,
  怎会……”
  谢时渺并未见过谢清鹤先前所为,她至今都不懂沈鸢为何宁愿住在那一方小小的竹坊,也不愿意回宫。
  她急急扑到沈鸢眼前,为谢清鹤辩解。
  “母亲,这定不是父皇亲笔所写,父皇他、他才不会舍得让母亲陪葬。”
  沈鸢抱着谢时渺,轻手轻脚为她抚去眼角的泪珠,沈鸢轻声细语。
  “渺渺,别哭了。”
  她从容不迫起身,“拿过来罢。”
  谢时渺着急:“母亲——”
  沈鸢在她肩上拍了拍,她脸上神色平静。
  遗诏上确实是谢清鹤的笔迹。
  谢时渺喉咙哽咽,她本还想为谢清鹤辩驳,瞥见诏书上的字迹,谢时渺哑口无言。
  她一双眼睛圆睁,难以置信。
  谢时渺往日练字都是用的谢清鹤的字帖,自然一眼就认出那是谢清鹤亲笔所写。
  她如遭雷劈,拽着沈鸢的衣袖:“母、母亲……”
  沈鸢眸色稍动,目光无声掠过诏书上的字字句句,瞳孔忽缩。
  谢清鹤竟是想要传位于谢时渺。
  谢时渺怯生生抱着沈鸢的臂膀,明明做错事的不是她,可如今殿中最忐忑不安的人却是谢时渺。
  她依旧不信谢清鹤会让沈鸢陪葬。
  “母亲,这应当是假的。”
  她抬起一双朦胧眼睛,“百岁说民间有擅仿笔迹的人,兴许是诏书是他们寻人代写的。”
  谢时渺喋喋不休,恨不得立刻摇醒谢清鹤。
  沈鸢一手扶着眉心,一手揽谢时渺入怀。
  她朝呆若木鸡的松苓看了一眼,温声嘱咐:“带殿下出去,我有话和崔大人说。”
  谢时渺怎么也不肯出去,拽着沈鸢的袖子不肯松开。
  好像下一瞬,沈鸢就会被带走殉葬。
  那双黑色眼眸像极了谢清鹤,她恶狠狠瞪着下首的崔武,好似要诛人九族。
  沈鸢一再保证自己不会有事,谢时渺仍是不放心:“若是母亲有半点差池,我定不会饶你。”
  崔武脸上神情依旧:“恭送殿下。”
  养心殿杳无声息,帐幔后的谢清鹤连半点声音也无,后背涂抹着厚厚的一层伤药。
  过去三日,谢清鹤背上的烧伤仍是大剌剌敞开着伤口,血痕密布,隐约还能见到血肉中藏着的阴森白骨,惨不忍睹。
  沈鸢手里握着遗诏,一言不发。
  崔武皱眉:“娘娘留下我,所为何事?”
  “什么时候走。”
  青烟袅袅,白雾在空中翻涌。
  沈鸢望着那丝丝缕缕腾空而起的白烟,漫不经心道。
  崔武遽然抬首,愕然注视着沈鸢。
  沈鸢声音淡漠,她一手握着铜箸子,一面拨弄香炉中的杏花香饼。
  沈鸢唇角往上牵起一点:“你看着我做什么,总不会是我猜错了?”
  崔武震惊不已:“娘娘为何如此笃定,倘或陛下真的想让娘娘……”
  “渺渺还小,且女帝执政本就闻所未闻,朝臣若是知晓,定不会善罢甘休,兴许还会疑心是我假传圣旨。”
  沈鸢声音很轻,“比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面面俱到,未雨绸缪。
  这样的做事风格,才是谢清鹤。
  日光满地,廊下檐铃随风摇曳。
  谢时渺立在台阶上,迟迟不肯离去。
  松苓蹲在一旁,好声好气劝说。
  沈鸢眸色冷静,光影勾勒出沈鸢缥缈的一点轮廓。
  在这一刻,崔武竟生出几点错觉。
  他在沈鸢身上看见了谢清鹤的影子。
  良久,他喉咙溢出沙哑的一声:“娘娘英明。”
  沈鸢笑着转首,不知该喜该悲。
  崔武拱手跪在地上,垂首敛眸。
  “殿下如今还小,若娘娘不想离开,也可继续留在棠梨宫。娘娘放心,棠梨宫内外的宫人都是陛下精挑细选,断不会乱嚼舌根,也不会对外人道一个字。”
  沈鸢挽唇:“还真是深思熟虑,什么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