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75节
  谢清鹤后背伤口狰狞,沈鸢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那血肉模糊的一幕。
  药瓶在掌心攥得滚烫灼热,沈鸢眼周泛红,纤长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
  迟迟等不到沈鸢的回应,谢清鹤转身,剑眉拢住:“是不是吓到了?”
  长袍重新拽上,那一片疤痕顷刻消失在沈鸢眼中。
  她喃喃:“不、不是。”
  沈鸢低眸,敛去眼中的婆娑水雾。
  她伸手,轻轻扯下谢清鹤的长袍。
  疤痕凹凸不平,道道伤痕不忍直视。
  许是这些日子雨下得勤了一些,谢清鹤后背疼痛难忍,隐约可见几道抓痕。
  红色的痕迹显眼,错综交织。
  沈鸢往掌心倒上药粉,又添上膏药混在一处。
  指尖沾上药膏,一点一点抹上那道道可怖伤痕。
  最长的一道,几乎贯穿谢清鹤整个后背。
  是当时谢清鹤为沈鸢挡住横梁留下的。
  烛光晃动,照亮沈鸢眼角垂落的一滴泪珠。
  殿中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
  少顷。
  谢清鹤先一步开口:“今日见过你姐姐了?”
  从前沈鸢同自己总有无数说不完的话,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两人竟无言以对。
  每每见面,总是谢清鹤先开口。
  沈鸢“嗯”了一声。
  想到沈殊和圆圆如今住在竹坊,元家的人还虎视眈眈,沈鸢忍不住道。
  “……竹坊的护卫可还在那里?”
  那是谢清鹤的人,沈鸢入宫后,护卫也跟着回到宫中。
  谢清鹤眉角轻动:“你若是想,可以留一两人在那里。”
  沈鸢眉角弯弯,福身朝谢清鹤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礼节规规矩矩,半点差错也挑不出。
  谢清鹤眼中的笑意褪去,目光落在沈鸢屈着的双膝上。
  从前他最想沈鸢对自己俯首称臣,如今却一点也不想看见沈鸢这般疏离冷淡。
  谢清鹤黑眸阴郁,如有浊雾覆上。
  苦果自咽。
  兴许是谢清鹤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好,沈鸢小心翼翼道:“可是伤口又开始疼了,还是我刚刚上药时不小心……”
  “不是。”谢清鹤皱了皱眉,“沈鸢,你不必同我这般客气的。”
  沈鸢怔了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又朝谢清鹤福了福身子:“是。”
  谢清鹤黑眸黯淡一瞬,他牵着沈鸢坐在榻上,谢清鹤面不改色:“后背疼得厉害,你陪我说会话。”
  沈鸢绞尽脑汁,蛾眉紧蹙:“陛下想听什么?”
  谢清鹤深深望着沈鸢,唇齿不知不觉涌上苦涩的味道。
  “你白日同你姐姐……都说了什么?”
  事关沈殊的秘密,沈鸢自然不会全盘托出,她低声:“一些家里长家里短的小事罢了,陛下定然不感兴趣。”
  谢清鹤声音平静:“她知道女儿是元邵的孩子了?”
  “什么?”
  犹如惊雷滚滚,轰隆一声在沈鸢耳边炸开。
  她瞳孔骤紧,脸上一时情绪难辨。
  “怎么可能,姐姐才和他见过几回面,怎么可能……”
  沈鸢无端想起那日在宫门前,元邵看姐姐的眼神,那目光如丛林猛兽,危险阴郁。
  沈鸢莫名打了个寒战。
  怪不得圆圆同元邵相处得那样融洽,原来竟是他的亲骨肉。
  这话若是旁人说起,沈鸢只会以为是无稽之谈,可这是从谢清鹤口中说出的。
  沈鸢红唇抿紧,目光缓慢落在谢清鹤脸上:“这事陛下是如何知晓的,元家那边……是不是都知道了?”
  沈殊如今还是元家的少夫人,若是真为此事起了冲突,沈殊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别的不提,光是汴京的唾沫星子,就有可能将沈殊淹没。
  沈鸢眉心紧紧皱着,满腹愁思落在攥紧的丝帕上。
  谢清鹤轻声:“这事是元邵亲口同我说的,元家应是还未有人知晓。”
  沈鸢无声松口气,又对元邵恨得牙痒痒:“他来找陛下说什么,这事我姐姐并不知情,难不成是他趁我姐姐……”
  沈鸢的脸色白了又白。
  谢清鹤淡声:“他是被人下药的,元少夫人也是。”
  沈鸢瞳孔睁大:“那背后之人……”
  谢清鹤拨动腰间的玉佩:“是元家夫人。”
  沈鸢如坠冰窖,一股森冷之意蔓延全身。她只知沈殊和婆母的关系不好,可从未想过那老妇人竟敢给沈殊下药。
  “她是不是疯了,哪有人会给自己的儿媳……”
  沈鸢忽的恍然。
  这样一桩丑事若是闹出来,沈殊和元邵在世人眼中名声尽失,元邵也不可能继续在元家立足。
  只要元夫人捏着这把柄,元邵和沈殊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
  沈鸢眼中流露出厌恶之色,她倏然记起当初沈殊差点难产一事。
  沈鸢
  猛地起身:“不行,我得去找姐姐。”
  谢清鹤抬手拦住:“已经处理好了。”
  沈鸢茫然抬眸:“怎么处理的?”
  谢清鹤漫不经心:“元家本来还有一个庶子,天资聪慧,三岁能诗,可惜五岁时溺死在湖中。”
  这事,自然也是元夫人的手笔。
  沈鸢遍体生寒。
  谢清鹤缓声:“过了明日,元家应当会有人报丧。”
  今日宫门还未落钥,崔武已经往元家送去鸠酒。元夫人若想保住儿子,定知道如何抉择。
  沈鸢垂下眼眸,久久不得言语。
  谢清鹤眸色动了一动:“你若是不想她死……”
  沈鸢摇摇头:“她死有余辜,我只是为我姐姐不值。”
  她在世上只有沈殊和谢时渺两个亲人,若是沈殊真的出事,元夫人死一百遍都不足以抵消沈鸢心中的怨恨。
  殿中落针可闻。
  骤雨忽至,园中残花满地。
  手中的丝帕几乎要被沈鸢扯断,她愤愤抬眸,猝不及防对上谢清鹤一双暗黑眼眸。
  那双黑眸乌沉,似有千言万语。
  沈鸢狐疑:“可是陛下要歇息了?那我先走了。”
  一只手忽然从伸手伸出,拽住沈鸢的手腕。
  沈鸢脚下趔趄半步,跌坐在贵妃榻上。
  她一惊,惶恐回首。
  谢清鹤捏着她手腕的手指收紧,那双黑色眸子牢牢盯着沈鸢。
  他哑声。
  “……那我呢?”
  沈鸢心中的家人只有沈殊和谢时渺,并没有谢清鹤。
  第73章 陛下在这里,我如何睡得着……
  青石甬路,苍苔浓淡。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沈鸢僵立在原地,身影在烛光中化成长长的一道。
  脱口而出的话不曾经过任何的美化和伪装,是她心中真正所想。
  纤长睫毛在烛影中颤了又颤,沈鸢声音很轻。
  “陛下是天潢贵胄,我怎好……”
  攥着沈鸢的手指再次收紧,谢清鹤似是要将自己嵌入沈鸢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