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89节
  一人挽起帐幔,那张脸和沈鸢此刻想的如出一辙。
  谢清鹤一双黑眸清明,早无半点醉态。
  身上的龙袍用松檀香熏过,一点酒香也不曾留下。
  “醒了?”
  沈鸢鬼使神差将那一对金锞子拢在袖中,低不可闻应了一声。
  屏风外的谢时渺听见动静,迈着一双小短腿朝沈鸢飞奔而来,一头撞在沈鸢怀里。
  “母后,快醒醒,不是说要带我出宫吗?”
  有谢时渺在,沈鸢和谢清鹤都默契不提昨夜的汤圆。
  沈鸢命人送盥漱之物过来,眼角瞥见谢时渺荷叶袂上沾着的墨水。
  沈鸢大吃一惊:“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谢时渺实话实说:“书房。”
  沈鸢多睡了半个多时辰,谢时渺趁机多做了半个多时辰的功课。
  沈鸢无言以对。
  她呢喃:“大年初一,连你父皇都不上朝。”
  谢时渺哼哼唧唧:“那又如何?父皇刚刚也在看奏折。若不是要陪母后上街,我今日也会留在书房念书。”
  谢时渺悄悄拽住沈鸢,“母后,父皇和我们一起吗?”
  她声音虽低,可暖阁也不大。
  沈鸢颤巍巍抬起双眼,不偏不倚撞上谢清鹤双眸。
  眼前忽的晃过谢清鹤昨夜向自己讨要汤圆的一幕。
  茶盏在手中握得发热,沈鸢斟酌着开口,欲言又止。
  “你等会要随我们出宫吗?若是你有要紧事就……”
  一语未落,谢清鹤忽然开口:“好。”
  沈鸢讪讪咽下刚到喉咙的“罢了”两字。
  ……
  马车早早备下。
  沈鸢和谢时渺坐在车中,金镂空葵瓣龙纹盒中供着各色的糕点。
  沈鸢捡了一块桃酥,慢慢咬着,心不在焉应着谢时渺的话。
  满脑子都是谢清鹤。
  同乘一车比不上共处一室,先前和谢清鹤同在寝殿,沈鸢好歹还能看看书。
  可如今两人都在车中,若是一直不说话,谢时渺定会生疑。
  可她能和谢清鹤说什么?若是说两句又吵起来……
  沈鸢脑中乱糟糟的,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今早就不该鬼迷心窍邀谢清鹤一同前去,不然此刻也不会进退两难。
  谢时渺说了半日,口干舌燥。
  转首瞥见沈鸢一副神游天外之态,谢时渺气不打一处。
  “母后,你可听见我说什么了?”
  沈鸢心虚点头,又忙道:“出门在外,唤母亲就好。”
  谢时渺举一反三:“那我也唤父皇为父亲。”
  她掀起帘子往外看,低声抱怨,“父皇怎么还不来,这么慢。”
  遥遥的,一个小太监手持拂尘,匆忙跑来。
  “娘娘,陛下有急事,暂时、暂时来不了了。”
  沈鸢诧异:“什么急事?”
  小太监摇摇头:“这,奴才就不知了。”
  他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上前,“这是陛下让奴才送来的。”
  不远处。
  谢清鹤立在高楼上,风吹过他惨白的面庞。
  崔武立在谢清鹤身后,面上浮现担忧不安:“陛下真想瞒着娘娘吗,若有朝一日……”
  谢清鹤黑眸低敛,目送沈鸢的马车渐行渐远。
  他在风中立了许久。
  风声回旋,燕雀掠过长空。
  谢清鹤收回目光,他以手掩唇,轻咳两声。
  眉宇间似有隐忍掠过。
  谢清鹤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此事朕心意已决,不必再提。”
  第78章 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
  竹坊处处缀着彩绫,廊下悬着一色的珐琅玻璃亭式宫灯,园中的秋千攒着皑皑白雪。
  圆圆一手拿着铲子,站在秋千前,吭哧吭哧埋头铲雪。
  谢时渺站在沈鸢身边,狐疑仰头望去:“母后,她怎么不让下人去扫雪?”
  沈殊遍身绫罗,肩上拢着一身蓝缎五彩刻丝白狐皮里斗篷,通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纤纤素手露在外面。
  蔻丹上染着凤仙花汁,娇艳欲滴。
  “那秋千她宝贝着呢,连我也不肯动。”
  沈鸢好奇笑道:“秋千不是一直都有的吗,怎么这会子倒护短了。”
  沈殊压低声音:“先前那个坏了,这是那人做的。”
  沈殊口中的那人,只有元邵。
  沈鸢携沈殊往楼上走:“元家如今没再找来罢?还有圆圆那里,你打算如何说?”
  沈殊为难叹气:“我还没想好,她如今都是直接喊着元邵元邵,若是有朝一日……”
  沈殊重重叹口气,“至于元家,昨日倒是来了几个人,说是想接圆圆回府住两日,我都给拒了。”
  沈鸢皱眉:“做出那样的丑事还有脸过来,这天底下哪有他们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你怎么比我还恼,快消消气消消气,殿下还在呢。”
  谢时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不是小孩子,不会乱说话。”
  沈殊笑着摇头:“说实在的,圆圆若有殿下的一半,我也不用担心她接受不了。”
  喊了好几年的父亲忽然变成小叔,别说圆圆不能理解,若是沈殊小的时候碰上这种事,也会觉得匪夷所思天方夜谭。
  沈鸢无可奈何:“可一直瞒着也不是正经事,府中人多,万一哪日圆圆上街,在街上听见一些风言风语……”
  沈鸢忽的想起自己幼时的光景,心口重重一沉。
  那会虽有沈殊护着自己,可嘴长在他人身上,沈殊总不可能让府中上下都闭嘴不说话。
  奴仆婆子当着沈鸢的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没少对她指指点点,乱嚼舌根。
  偏偏他们口中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沈鸢被生母厌弃是真,生母随人私奔也是真。
  若不是还有沈
  殊,沈鸢在沈府便是孤立无援。
  她幼时最恨旁人的窃窃私语,自然不想让圆圆也如自己一样,在流言蜚语中长大。
  沈鸢脸上怔怔,一时无言。
  沈殊心领神会,握住沈鸢的双手,意有所指:“都过去了。”
  她朝谢时渺扫了一眼,唇角挽起浅浅笑意。
  “殿下可要下楼去寻圆圆玩,城中新来了一个戏班子,等会我同你母后带你去瞧瞧,还是你想天香寺?寺里这两日也有庙会。”
  谢时渺歪歪脑袋:“我想去天香寺。”
  沈殊笑着点头:“那好,我先让他们备车。”
  没了孩子在,沈鸢姊妹两人说话也不用顾忌。
  谢时渺哒哒哒走下楼,她往后瞧一眼。
  槅扇木门轻掩,透过细细长长的一道缝隙,隐约可见沈鸢模糊的影子。
  她眼中隐着淡淡的一层忧愁,似是陷入往事的泥垢中。
  谢时渺无声收回目光,在百岁耳边低语两句。
  百岁应声而去。
  偶有雪珠子洒落,薄薄的一层如糖霜,覆在谢时渺脚边。
  她往下张望。
  天空还在往下飘舞着雪珠子,圆圆站在风雪中,尽职尽责。
  松苓和玉竹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圆圆身后,好声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