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沉香阁出来后,沈葶月抬头看向天上阳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可不知怎的,恍惚间,沈葶月又想起那人阴恻恻的目光和幽深晦暗的脸,那如同地狱鬼魅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今夜亥时,来枫晚亭,你一个人。”
  沈葶月打了个寒颤,心尖仿佛被刺痛了一下,针扎一样的疼。
  正是因为邵姨娘和陆庭对她都很满意,她很珍惜眼前这种来之不易的生活,才更害怕被人亲手打破。
  但愿陆愠可以放她一马。
  ——
  西跨院明瑟阁内,永宁长公主今日穿了身杏黄色常服,裙裾曳地,鎏金的质地将她整个人的气质衬托得宛如牡丹明艳。
  虽已下降陆家二十余载,岁月仍旧格外薄待于她,容颜依旧灿如烈阳,清然华贵,俨然可见当年长安第一美人的仙姿。
  长公主正斜倚着美人榻吃茶,侍女沉玉正一叠叠摆着小厨房做好的蝴蝶酥和杏仁酪,屏风后另一名侍女落玉带着小厮将一早准备好的入府礼放在门口,自己则拿着礼单呈递给她过目。
  长公主美眸一目十行扫过去,这些薄礼她早就备好了,几乎不会出错,所以也只是大致扫了眼。
  银鎏金嵌珍珠头面,赤金掐丝羊脂玉海棠步摇两对,云锦十匹,雪凝膏一盒——
  “这单子有人动过?”长公主蹙眉问道。
  落玉如实道,“赫融侍卫今晨回来往礼箱里塞了个盒子,叮嘱说不必添入礼单子,但是沉玉姐姐做事向来严谨,便重拟了单子——”
  永宁长公主凤眸若有所思,吩咐落玉:“去打听一下沈葶月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疤痕之类的。”
  落玉领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落玉便进屋回话。
  她道:“沈姑娘右手的手背上有一块疤痕,奴婢瞧着应该是有些年月,寻常膏药怕是难以去除。雪凝膏是多名太医潜心为太后所制,只有太后独有,可去世间任何疤痕,想来世子赠药便是为了去掉那疤痕。”
  她和沉玉自幼陪着公主在宫中长大,见多识广,对这大名鼎鼎的灵药略有耳闻。
  身后的沉玉越听越凉,朝她挤鼻子瞪眼都看不见,她这个姐姐太实诚,没看见殿下脸色已经黑了吗!
  长公主冷笑了声,她这儿子卯时上朝,眼下辰时刚过,来去不过一个时辰就把东西添到礼单子里了。
  不愧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办事就是利落。
  长公主又问:“那沈家女长什么样?”
  落玉犹豫了下,还是老实性子,实话实说道,“沈姑娘的容貌比之宫里的皇妃娘娘们,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家人都看脸,不光永宁,她的亲哥顺文帝也是,能入宫的女子已经是长安城少有的绝色,沈家女的容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公主突然明白她那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儿子不是不近女色,而是长安的这些胭脂素粉,人家没看上。
  她思索了下,“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把赫融带回来。”
  落玉领命,退了下去。
  镇国公府就在皇城跟下,马车出行,不到一个时辰,赫融便回了陆宅。
  他脚刚踏进院子便偏见长公主坐在廊下椅子上,面若寒霜,身后站着乌央乌央一群丫鬟仆妇,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赫融持剑的手抖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长公主凤眸微沉,直入正题:“昨夜世子回府都做了什么,见了谁?”
  “回殿下的话,世子回府后替大公子带着表姑娘在园子里转转,随后回到福熙阁看书,最后去了净房。”
  长公主蹙眉,“何时去的净房,何时出的?”
  赫融不敢撒谎:“戍时一刻,寅时末刻出来的。”
  在净房呆了整整两个时辰,长公主很难不想歪。
  “只是转转?”她挑眉问道。
  赫融冷汗直流,“是,属下不敢撒谎。”
  长公主凤眸幽深,声音森寒:“放肆!只是转转能特地让你回府送药?雪凝膏有多珍贵你不是不知,你是明知,却助纣为虐!”
  “来人,赫融不能规劝主子行事,打五十棍。”
  行刑完毕后,长公主起身走了几步,对着那血混着汗,喘着粗气的人冷声警告道:“最后一次。”
  赫融唇齿打颤,含糊不清道,“属下遵命。”
  赫融出去后简单让人处理了一下伤口便一瘸一拐的回去复命。
  廨房内,陆陆续续有官员往出走去吃午饭,陆愠伏案正写刚刚审讯那回鹘细作的呈文,听见那异常的脚步声,头也未抬,淡淡道,“回来了。”
  “是。殿下问了有关沈姑娘的事,属下什么也没说,殿下有些生气,世子爷您晚上回去可要小心应对。”
  听见那虚弱的声音,陆愠笔尖顿住,点了点桌案:“金疮药,待会儿找人给你上。”
  赫融愣住,心中暖暖的,刚欲回话。
  陆愠又道:“金疮药旁边的盒子里是保宁坊里的宅子,你随意挑一处,归你了。”
  赫融眼睛登时亮了,作揖幅度巨大,疼得龇牙咧嘴乐道:“多谢世子。”
  他一年的俸禄才一百贯,世子爷的私宅里最便宜的都要上千贯了。
  赫融此刻热血沸腾,浑身激情,觉得自己还能再挨五十棍。
  傍晚下值,陆愠朝寺正赵贺嘱咐了下细作案的关键后便出门,弯身上了马车。
  回府后,陆愠先去给祖母请安,侍奉了汤药,旋即转头去了明瑟阁。
  陆愠刚进屋不久,里边便传来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
  “昨夜你回府后碰见谁能让你在净房足足待两个时辰?”
  “礼单里只有太后宫中才有的雪凝膏是怎么回事?”
  “你对沈葶月到底有何居心?”
  长公主将礼单甩他脸上,抬声训斥道,“陆祁玉,你别太过分!”
  陆愠低下头:“母亲息怒,儿子不敢。”
  你敢的很。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陆愠是她的儿子,他怎么想自己焉能不知。
  只是才一面,便能让他去太后那里求药,她这个儿子恐怕是动了凡心——
  可陆庭能娶的人,他镇国公府的世子却不能。
  长公主微微挑眉,“沈家女是给大房做妻子的,怎么,你也想娶?”
  第6章
  陆愠若无其事,甚至唇角还带点笑,“母亲严重了,兄长的妻子,儿子不敢沾染。”
  “但愿你还记得纲常伦理。”
  永宁长公主双臂叠于胸前,声音依旧没有缓下来,“既然来了,一会儿别回书房了。再过半个时辰景阳王府中的静安县主来家里晚饭,你今年也二十四了,该有点数,别总让我操心。”
  言下之意,别人像她这个年纪,都抱上孙子了。
  陆愠刚欲开口回绝,长公主抬眸看他,定定道:“祁玉,如今的陆家不比以往,我和你父亲总是要老的,眼下镇国公府的小辈里除了你和陆庭入朝为官,那些庶族旁支哪个能有指望?若将来有一天陆家走了下坡路,你让娘如何能放得下你?你就是再不喜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也总要成婚的。”
  “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当今圣人的亲外甥,你的婚事,你说了不算,阿娘说了也不算。”
  永宁长公主自下降到陆家,永远都是姿态高傲,架子端得高高的,陆愠何曾见过她说这种话。
  前世他有想娶的人,最后却没娶成。想来阿娘闻讯赶来替他敛尸的时候,也在骂他不孝吧。
  养育了他二十五载,最后却走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一步。
  前世惨死在金銮殿的场景历历在目,如烟袭来。
  陆愠喉结滚动,有些哽咽,低声应了句:“好,我依阿娘。”
  ——
  半个时辰后,静安县主登门。
  两家都是皇亲国戚,家世相当,府中的下人们看见县主这阵仗都忍不住纷纷猜测,一直悬而未决的世子夫人怕是要定了。
  长公主让陆愠先去陆老夫人屋里请安,自己则带着落玉沉玉去私库里挑选见面礼。
  此番认真的姿态,连沉玉也忍不住咂舌,看来殿下对世子爷的婚事是真动了心思。
  景阳王是当今圣人的十四弟,从不染指朝政,只一心做个闲散贵族,忠心亦不站队。
  王府内嫡出的个孩子唯有王妃膝下的静安县主,没有男郎。和这样的门户结亲,既放心又安心。
  只要景阳王不傻,圣人可保他家一世荣华富贵。
  懿祥阁院内,琉璃异兽悬檐下起了盏盏橙色宫灯,风一吹,暖黄色的光影照在池塘里,院中鱼影淙淙,清幽雅致。
  廊下洒扫的下人见到陆愠顿时纷纷弯身行礼,伴随着极轻的问安声随后又低头各自忙手里的差事。
  国公府御下甚严,此刻院子里除了鞋履碾过地面的声音,只余风声。
  陆愠走进花厅时,静安县主正坐在陆老夫人身侧,纤手里攥着一张帕子,侧身和老夫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