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是真怕她跑了。
  沈葶月轻捂着胸脯,细眉之下的水眸静静想着对策。
  今儿下午被他逼得狠了,把实话说出来了。陆愠此刻怕是绑也要把她绑走。
  眼下,就只看明日徐云娥能不能把她留下了。
  她对她这个所谓的“生母”,其实还挺有信心。
  ——
  翌日一早,便有丫鬟走到廊下催促询问夫人起床没,再过一刻钟就要启程了。
  沈葶月已经起身洗漱,此刻正坐在妆奁下梳妆,海棠色的缎面上襦,下配月白色曳地流光裙,铜镜中的女子姣好的容貌精心装饰了一番,眉若飞月,婷婷如春,一颦一笑间,更有落雪凝脂之态。
  她转眸看向一旁的黄花梨木方桌,上边是元荷整理好的包袱,有她们主仆二人换洗的衣裳,床单,洗漱的帨巾牙粉,另有两千贯飞钱藏在其中。
  从长安出来时,沈葶月便将能带走的飞钱都带着,昨夜元荷去当铺把那价值六百贯的首饰折了四百贯出来,她们点灯熬油的对了半宿账,刚好两千贯!
  这些钱足够支撑着她干接下来的事了。
  沈葶月慢吞吞的吃了个早饭后,这才让元荷开门。
  廊柱下的小丫鬟有些焦急,满头大汗,赫侍卫一早亲自交代的活,她可不能把夫人看丢了!
  见沈葶月终于露面,小丫鬟如释重负,上前道:“夫人,马车都备好了,就等您呢。”
  沈葶月抬头看了眼艳阳天,透过暖融融的光圈,她依稀看见了从前在甜水镇那四方小院的日子。
  几个月不到,徐云娥是转了性?
  上门的钱都不要了?
  她旋即摇头,她在徐云娥手下熬了十六年,徐云娥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
  “走吧。”沈葶月淡淡道。
  三人穿过垂花门,顺着影壁下的阴凉处走,又上了一座堆砌的石桥,来到了正门。
  刻着“宋”字徽记的马车在小巷中排排而立,侍卫牙兵众多,沈葶月一眼便瞧见当中最耀目璀璨的身影。
  他偏着头,似乎在交代什么。
  听到她来的声音,陆愠抬起眸,看了过来。
  小娘子出尘纤细,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为那昳丽的海棠娇容镀上了一层柔美的光芒,雪绸白裙摆上的浮光流影都显得如梦似幻。
  不可否认,她的美较为从前的纤细娇弱,不知何时,平添了几分坦然从容。
  四目相对间,沈葶月瞧出了他眼底的血丝,心中忍不住轻笑。
  装什么深情。
  “你想通了?”男人走过来,语气低哑,视线攫取在她脸上。
  小姑娘闷闷,似是有些不开心,声线轻柔:“我还有选择?”
  陆愠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等回了长安,我休沐几日,带你出去散散心。”
  郎情妾意的景象才演了不到一刻钟,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激起一层尘厚厚的尘土,疾驰而来,直达宋府,冲到她二人面前来!
  第38章
  赫融自动触发危险意识,当即抽剑挡在陆愠和沈葶月身前,冷剑出鞘,带着“哗啦啦”刺耳的响声,震慑力十足。
  来人粗狂的脚步顿时戛然而止。
  少倾,一道轻柔惊讶的声音从赫融身后传来,“阿娘?”
  徐云娥看见沈葶月,布满褶皱的黄色脸皮冒出了精光,身体前倾着想去抓沈葶月,可奈何惧怕赫融手中的长剑,一时间动弹不得,只“嘿嘿”的笑:“果然是你,果真是你!”
  昨儿傍晚她在院外坐在矮杌子上消食,搭眼一看,黄土路对面走过来的小丫头身段摸样,好像是元荷。
  她紧跟着站起身,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发现确实是元荷!
  小丫头几月不见,人也跟着俏丽了不少,衣裳是上好的浮光锦,一寸一金,鬓间簪了一对蝶形鎏金珍珠步摇,鞋是珍珠履,这一幅气派,哪像个丫鬟,倒像是闺阁小姐!
  这是在长安发财了啊!
  “元荷!”
  徐云娥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哪想到那小丫头回过头后,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包袱,竟跑得更快。
  她一路上跟着打听,这才知道沈葶月如今在扬州。
  徐云娥没和丈夫儿子说,天不亮便搭乘了镇子里最早一班驴车来到了扬州城。
  才有了今早这一出。
  端看此时的徐云娥,一身浅褐色粗布麻衣下罩着她干瘪佝偻的身材,头发泛着油光,一缕一缕的被一根银簪束在脑后,皮肤因常年不得保养,有明显的晒斑,很寻常的一副乡下人打扮。
  沈葶月让赫融收了剑,上前几步,情真意切道:“阿娘,一别几月,您可有想女儿,父亲可好,弟弟可好,书读得如何,可有去参加考试?”
  可徐云娥呢,她一把抓住沈葶月的手,高声道:“可算抓到你了,彩礼呢?你不是与京中的大官成婚了,为什么没有把彩礼给我寄过来?你不知道你弟弟现在等着用银子吗?你一个人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我们一家三口的死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徐云娥指腹粗粝,又不停的晃动,抓得沈葶月手腕处的肌肤都被磨破了。
  “阿娘,你先松开……”
  沈葶月疼痛难忍,想挣脱开,奈何徐云娥是个庄稼人,力气忒大,她疼得杏眸湿红,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陆愠眸色沉了下去,凌厉抬腿,踢向赫融手中的剑鞘,剑鞘带着冰冷的气旋一瞬打到徐云娥手臂上,疼得她“哎呦”一声,朝身后重重摔了个大屁墩。
  沈葶月吃痛地揉着手臂,咬声委屈道:“阿娘几月不见我,也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张口就是彩礼。彩礼早在成婚之日送了一半到扬州,难不成,阿娘没收到吗?”
  几月不见,她倒是低估徐云娥了。
  徐云霜给她寄了那么多金银珠宝,首饰衣裳,她到底是怎么过的,把自己过成了这个鬼样子。
  徐云娥从地上滚起来,直接跳脚就开始骂她:
  “臭丫头,长本事了,敢叫你男人打老娘!来人啊,不孝女要当街杀母了!我含辛茹苦十六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如今你嫁入高门便忘了亲娘!哎呦喂,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啊!老子娘穷得都要饿死了,她在这穿金戴银啊!我不活了啊!”
  她嗓门高昂,粗粝刺耳,很快就在幽寂的巷子里传扬开,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陆愠皱起眉,他对沈葶月的生母接触不多,只知道自小待她极为不好,却不想,今日一见,竟糟糕成这个样子!
  她当沈葶月是她女儿吗?沈葶月在她眼里,好像只似个值钱的物件,筹码,可以被利用着索取更多。
  他沉声道:“你要多少?”
  在这位矜贵的世子爷眼里,钱是最没用的东西,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儿。
  可在徐云娥这样的庄户人家眼里,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她贪婪的,迫切的,想拥有更多的银子,过更好的生活,给她的儿子铺路。
  很显然,沈葶月这个花瓶女儿,此时此刻能满足了她的愿望。
  见那金玉堆起来的人开口,徐云娥脸上挂着贪婪的笑容,口齿迫不及待道:“五千,不,一万贯!”
  她这一说话,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
  赫融忍不住抿唇,这妇人拿他们世子爷当什么,财神爷吗?
  一万贯,便是世子都要卖了京中的几处私宅才能凑出来,何况眼下他们在扬州。
  哦不对,查处出来谢逊的私产倒是有十万余贯,可那是要上交朝廷,一一对过账目充入国库的,他们哪来的一万贯给她,真当着银子是天生掉下来的不成!
  沈葶月当即拉住陆愠的手,斩钉截铁道:“不成!”
  她素来柔弱,在陆愠面前也不善决断,可此刻面对徐云娥的无理要求,她实在忍无可忍。
  母女几月未见,母亲丝毫不在意她如今在夫家过得如何,张口就是要钱,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家门无望!
  想到这儿,沈葶月情真意切的掉了几颗眼泪。
  眼看着沈葶月阻拦,徐云娥隐隐有爆发之势,扯着嗓子又开始嚷:“我跟世子爷说话,有你什么事?没规矩的小浪蹄子,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是不是浑都忘了!”
  敢阻碍她财路的人,都给她滚!
  亲女儿算什么,何况沈葶月也不是她亲生的,就是个赔钱货!
  她给沈葶月一口水喝,一口饭吃,一件衣裳穿,一方容身的床榻已经是仁至义尽。
  逃荒的那个年代呦,一粒米,一口水都能救人一命,自己的亲儿子尚且嗷嗷待哺,更别提搭上个贱皮子女的。
  徐云娥自认为对沈葶月有大恩,浑然忘了徐云霜这么多年从长安给她寄了多少钱,多少衣衫首饰。
  那些钱足以让徐云娥置办一个像样的宅子,过上衣食富足的生活,甚至还能惠及她的夫君和儿子。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徐云娥就不是个享福的命,守着那么多银钱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