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就沈葶月被那软轿晃得就快吐了时,终于停了下来。
  轿外小寒轻声道:“娘娘,东宫到了。”
  沈葶月被晃得晕头转向,强忍着腹中恶心整理好仪容,随后弯身下轿。
  听说从前的姜侧妃最爱走先秦淑女步,此刻她亦模仿着,据说要想步伐轻盈,她要保持身子挺直,肩颈放松,避免大幅度晃动,脚尖先着地,小步前行。
  这样走起来十分难受,也特别缓慢,可沈葶月害怕露馅,便只得这样小步小步的朝前“挪。”
  太子面带微笑,端详着她的步姿,那一抹清新淡雅的烟水蓝正朝着她靠近,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唯独还差一缕药香。
  “孤先送你回松烟阁。”太子牵着她的手,温声道。
  沈葶月仔细揣摩着他这句话,旋即抬眸,柔柔道:“殿下还有事要忙?”
  太子道:“孤一直陪着你,好几日没回宫,自然有很多公务要处理。”
  沈葶月“哦”了声,旋即黛眉轻蹙,踟蹰着不前,软嫩小手亦轻轻勾着太子的掌心。
  太子抬头看她,姜时宁不说话,只用那双澄亮的眼睛瞧着他,烟波款款,妩媚娇娆,似是有求于他。
  他到底心软了几分,耐着性子在风口处哄她:“阿宁有话,但说无妨。”
  姜时宁两只小手反握着他的大掌,糯声道:“殿下,妾身想去一趟刑部。”
  太子皱眉:“你一介宫妃,去那作甚?”
  姜时宁知道他不会同意,便开始软磨硬泡:“妾身早些年因为匪乱差点命丧当场,幸有陆世子经过救了妾身,妾身却因此事与殿下离心。妾身心里委屈,郁郁寡欢离世。如今妾身重回殿下身边,自然要去重翻当年案件,找到那些匪徒的家属,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他们害死了妾身,妾身为何不能替自己找公道?”
  她一腔赤诚,处处为了他们的感情,闭口不提太子的心胸狭隘,自私嫉妒,将她们阴阳两隔的遗憾都归于那些匪徒,让太子亦是无法反驳,无奈之下,只得派了两个侍卫跟着沈葶月。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等人站在刑部大门外。不用沈葶月说话,太子侍卫亮了东宫的腰牌后,那侍卫便行礼,随后进去通报。
  沈葶月脑海中蓦地想起上一次来刑部,她被撵出去,狼狈的样子。
  如今,她站在这儿,便有侍卫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替她通传。
  果真权利两字,无论在哪,都是至高无上的。
  不多少,侍卫从廨房跑出来,毕恭毕敬道:“我们大人正在里间,承徽娘娘请。”
  沈葶月颔首,嘱咐太子派来的两个侍卫在外面站着,自己去去就来,随后,她拎着裙摆跨过门槛。
  绕过屏风后,她看见了那道熟悉的清隽身影,杏眸不禁亮了两分,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侍卫还来不及说那句,承徽娘娘慢着点,大理寺那位陆大人此刻也在里头呢……
  第50章
  沈葶月在侍卫的引领下,轻车熟路的入了大理寺的廨房。
  隔着木制的屏风,她依稀能看见那道清隽挺拔的背影。
  离宁夜愈近,沈葶月的心就也愈跟着怦怦地跳。
  侍卫将人带到后,识礼的退下,关上门。
  沈葶月快步绕过屏风,鬓边的海棠
  步摇都跟着轻轻发颤,那句“哥哥”就快要滑过嗓子时,戛然而止。
  她突然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宁夜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案卷,转过身,就看了一个身量高挑,仪容华贵,眼眶湿红的承徽娘娘。
  下人早就通报过,说太子从民间带回来个女子,封为承徽,这女子早些年身上有案子在身,今日要来刑部调昌顺十三年的案卷。
  沈葶月真情实感,甚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看见宁夜身旁的陆愠时,又憋了回去。
  他怎么在这?
  他不会认出自己吧。
  沈葶月当即否了,如今她脸上披着姜时宁的人皮,连太子都看不出疏漏,陆愠更不会。
  不对啊,陆愠三年前曾救过姜时宁,此人记忆里极好,万一,他就记住了呢。
  沈葶月安慰自己,自己只是跟姜时宁长得像而已,没事的。
  念及此,她落落大方开口:“宁大人,本宫有事想问你,这位大人——”
  沈葶月看向陆愠时,对方也在探究她,四目相对间,陆愠那双锋锐的黑眸几不可闻的颤了颤。
  陆愠放下毫笔,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等人走后,宁夜淡淡道:“案卷都在这儿,承徽娘娘想看什么问下官便是。”
  哪知,姜时宁根本没看案卷,反而朝他走近了几步,颤着声音道:“哥哥。”
  银灯因人的吐息声而变得闪烁,宁夜的容色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娘娘莫不是说胡话了?”
  沈葶月殷切道:“哥哥,我是裴葶月。”
  宁夜冷笑了声,眸光跟淬了冰似的,前头冒出来个裴霜凝,此刻又来了个裴葶月,真是稀奇了,人人都想当他那死去的妹妹!
  一想到妹妹已经死了十六年,世人还利用她的名讳,身份来算计,构陷,宁夜就心火难压,真当他们裴家没人了是么?
  他气血上头,浑然忘了这裴葶月为何上来就喊他哥哥,也忘了,他早就不是长陵侯世子裴景野,而是刑部侍郎宁夜,等等,她是怎么知道的?
  宁夜心里十分混乱,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刑部出身的人,大多都练就了心事勿让人知的本事。
  宁侍郎眉眼半眯着,一瞬又回到了刑部侍郎审讯犯人时的样子,语气不善道:“裴葶月是谁?你又有何证据,上来便叫本官哥哥?”
  见宁夜终于肯跟她说下去,沈葶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连忙解释道:“这封信是阿娘留下的,哥哥请看。”
  宁夜接过那张泛黄的纸,蹙起眉,一目十行下去,确实是母亲亲笔!
  他瞳孔地震,记忆一瞬被拉回到了十六年前,仿佛母亲的音容笑貌出现在了眼前。
  他死死捏着信,沉声问:“这信哪来的?”
  沈葶月道:“镇国公府二房徐姨娘徐云霜给我的,她就是阿娘身边的惊霜姑姑。当年侯府那场大火,也是她带着我从密道逃走,将我送去了扬州乡下,单等我及笄后才接回了长安。”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她唇中蹦出,宁夜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后退半步,低声道:“这不可能......”
  “哥,真的是我。”
  沈葶月道:“那时我才出生四天,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可是惊霜姑姑你总认得,若是不信,你现在可以去镇国公府去找她对峙!葶月,也是阿娘给我起的名字,愿女似春,葶葶如月。”
  宁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月儿,你真的还活着?”
  沈葶月鼻尖一酸,这声月儿,她等了太久太久。
  廨房安静,她强忍着不哭,可眸底的水雾却怎么也藏不住,“唰”地便流淌下来。
  要她怎么忍住呢,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宁夜如鲠在喉,上前一步,将人扣在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月儿不哭,是哥哥不好,都是哥哥的错。”
  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成了太子的妾室。
  宁夜心中悔恨交加,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沈葶月仰起眸,回抱着他的腰,鼻音糯糯:“哥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真怕这是个梦,我……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想到狠辣的太子,如鬼魅的私宅,险象环生的镇国公府,她在唯一的亲人面前,终于把积攒了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宁夜眼尾湿红,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哥答应你,咱们不会再分开。有哥哥在,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乖月儿。”
  待沈葶月情绪稳定后,兄妹俩才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沈葶月心中藏着诸多疑问,先一步开口:“哥哥,惊霜姑姑说当年府中找不见你,那时你在哪?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宁夜叹了口气道:“那时母亲产后四天,身子亏空的不像寻常产妇,我疑心家中有暗鬼,便想向镇国公府去借兵,谁知我才走出去百丈远,便看见家中起了熊熊大火,那一刻我心知,母亲和你,都没了。”
  “后来呢?”沈葶月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生怕他从眼前小时一般。
  宁夜陷入回忆:“后来我身无分文,一个人朝长安外逃去,前有猛虎,后有追兵,我在山里躲了三年,得一猎户收养,待养好身体后我换了容貌,身份才得以回京,恰逢遇见了瘟疫——”
  说到这儿,他苦笑了声:“那时候你哥身无分文,还要靠施粥度日。”
  堂堂一品军侯府的世子,沦落到街头与乞丐争粥食。
  这事儿,他都不敢想。
  沈葶月心疼的攥着哥哥的手,没想到她在甜水镇受苦时,哥哥竟比他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