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窒息感不断压入,裴霜凝最后一丝意识消散间。
  她想,若是能有点钱,就好了。
  她也可以有选择,做个普通小女娘,相夫教子,就不会卷入政斗,走到如今这般死局……
  ——
  沈葶月回到东宫后,立刻去净房沐浴净身。
  长安城的夏日闷湿燥热,经常好几日也见不到云彩,饶是马车里放了呈冰的水缸,可从宫门走到东宫这一路还是让她香汗淋漓。
  她泡在浴桶,任温热馨香的水波将她包裹,洗去晦气。可她一闭上眼,
  脑海中便会浮现陆愠那双漆黑,却含泪的眸。
  她甩了甩头,总觉得有些不真切。
  陆愠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也会有眼泪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什么都有了,家世,容貌,权利,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偏偏纠缠她?
  难不成,他动了真心?
  水汽熏湿了她的眉眼,她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亦不想探究那双黑眸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当初成婚之时,两人也彼此心照不宣,这本就是场交易。
  他怎么还先摔牌掀桌了呢?
  不过,以后她应该也不会跟陆愠有接触了。
  她有哥哥在,等她恢复了身份后,就像哥哥说的,她有地位,有钱,有兵,就算太子都不能明着对她动手手,何况陆愠只是臣子。
  想清楚后,沈葶月将后颈靠在桶沿,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这浴桶中被小寒放了几片薄荷叶,水虽温热,却带着一点清新的香气,舒爽不已。
  身后门声响动,小寒端着帨巾和胰子走了进来,弯身,捡了个杌子替她净身。
  沈葶月看着这个被自己从私宅带出来的婢女,想着过几日授封宴的事儿,早晚要告诉她。
  “小寒。”沈葶月轻声开口,思忖着怎么说。
  小寒温声抬头,“娘娘?”
  她生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脸颊饱满圆润,虽穿着宫女的服饰也难掩清丽的姿色。
  沈葶月顿了顿:“小寒,整个东宫知道我不是姜时宁借尸还魂的也只有你,其实我本为长亭侯府的二姑娘,过几日皇宫娘娘会在宫中为我办授封郡主的宫宴,到那时,我要从姜时宁这个身份下,跑掉——”
  她凝着声音,试探道:“到时候我假装将你打晕,这样即便太子发现人不在了也不会太难为你,我会给你留一笔足足的钱,够你后半生的生活,哪怕日后你不在宫中侍奉,也能老有所依。”
  小寒拿着帨巾的手一抖,帕子砸落在水上。
  几颗水珠迸溅到沈葶月睫毛上,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小寒定定道:“娘娘,从前那些被抓回来假扮成侧妃娘娘的女子逃了后,你知道她们身边的婢女是什么下场吗?”
  沈葶月呼吸一紧。
  “都死了。”
  小寒摇头:“以太子殿下的心性,您若是不在了,即便我是被打晕的,被下药的,可只要我活着,他一定会处死我。看不住娘娘,就是奴婢的失职。”
  沈葶月想了想:“那我带你走,你可愿意?”
  小寒轻笑,“娘娘,我跟了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从东宫到私宅,您就这般信我?若我通风报信——”
  “我信。”
  沈葶月斩钉截铁道:“那夜旬天师招魂时,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是你偷偷给我塞了个软垫,你我之间不过是钱货两讫,临时搭伙的关系,你本可以不这样做,”
  小寒愣了愣,没想到这等细微末节,娘娘还放在心上。
  那确实是她故意为之。
  她不想留在太子身边,过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了。太子心情不定,喜怒无常,她侍奉的又是“姜时宁”,太子的心头肉,难保哪日没伺候明白,就提刀砍了她。
  所以,她故意向沈葶月示好。
  如今能走,那便一起走。
  小寒跪在地上,朝沈葶月磕了个头:“奴婢愿追随姑娘左右,忠心姑娘,誓死不叛。”
  沈葶月弯了弯唇,“快起来,等出宫后我带你去看我另一个丫鬟,她叫元荷,你们肯定合得来。”
  小寒起身继续替她擦拭着身子,沈葶月闭目养神,幻想着授封宴后的日子。
  有哥哥在,她终于可以不那么累了。
  这几日,太子政务繁忙,可再繁忙到了晚上总会来看姜时宁。
  沈葶月以小日子为由不与他亲近,可日常接触,搂搂抱抱再所难免,沈葶月强忍着心里那股反胃的恶心,对他虚与委蛇,每次太子要亲上来的时候,小寒总会适时上来搅局:
  “殿下,赵良娣身子不舒服,差人喊您过去看看。”
  “殿下,柳良媛说有要是求见,此刻就跪在松烟阁殿外。”
  “殿下,太子妃娘娘——”
  这次,太子终于受不了,大喊道:“让她滚!”
  一只脚刚跨进内室门槛的太子妃身子一顿,手中的莲子汤“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连汤带着碎瓷片迸溅一地。
  身后的沈葶月松了口气后,忍不住弯唇。
  小寒真棒!待会给她加鸡腿!
  可忍不住笑后,她还是急忙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行礼:“妾身见过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子妃以手掩唇,不可置信的看着房中的太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为显国公独女,自幼便被先皇后指给了太子,从青梅竹马到琴瑟和鸣,她们用了十三年。
  十三年间,太子一句重话都没舍得对她说话,哪怕东宫左一个良媛,又一个奉仪纳进来,也丝毫不应该太子对她的恩宠。
  便是那位风头无两的姜侧妃,殿下也不过宠了她不久就抛诸脑后了,甚至姜侧妃的后事,还是她经手操办的,太子不闻不问。
  如今,竟为了一个六品承徽让她滚?
  太子妃出身高贵,自小千尊万爱长大,又一直与太子相敬如宾,名利和情爱的浸泡之下,让她养出了几分傲骨,她双目渐渐湿了,随后掉头就走。
  沈葶月在一旁忍不住鼓掌,走的漂亮!
  随后,她目光转向太子,含着些许太子看不懂的希冀,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太子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姜时宁凑了上来,柔声道:“太子妃娘娘怕是误会了殿下,殿下快去和娘娘解释解释吧。”
  “可明日是你第一日参加宫中聚会,孤怕你不适应,总想着多陪陪你。你从前只爱拨弄草药,甚少出去应酬,这次若不是母后亲自下帖,孤真舍不得你去。”
  姜时宁莞尔:“妾身虽死了三年,可从前的经历却是没忘。妾身时常和几个姐姐陪着太子妃娘娘说话,如今,妾身也只把那授封宴当成东宫小宴,无妨的。”
  “好吧。”太子吻了吻她的发顶,不舍道:“那你早点睡,孤待会让人给你送明日的衣裳首饰。”
  姜时宁忍着那股恶寒,盈盈一拜:“妾身恭送殿下。”
  直到太子走后,远远都瞧不见影子,沈葶月才送了口气,让小寒把宫门下钥,随后主仆两人消消停停的把晚膳吃了。
  ——
  翌日,碧空如洗,燥热的夏日没有一丝风。
  景仁宫的宫门敞开,隐隐可见里边富丽堂皇的雕栏玉砌。绿树如茵,叶翠如玉,池边有灼灼紫薇开的正盛,一簇簇粉紫色的花瓣映在碧波之中,随着那跃金的波纹轻轻动荡,影壁后时不时可见各色罗裙贵女往来于间。
  这便是永宁郡主的授封宴。
  一大早,小寒便替沈葶月梳妆打扮,烟蓝色的南珠镂空头面,又在她额间点了同色花钿,衣裳也是太子昨日差人送来的水蓝色广袖曳地宫装,这是姜时宁的装扮。
  随后小寒又在妆奁里挑了一套镌粉海棠鎏金头面,另外带了身芙蓉色烟罗绮云裙,这是裴葶月的装扮。
  沈葶月心中忐忑,攥住昨日哥哥给的硼砂,双腿不住的颤。
  倒是小寒干活麻溜利索,很快整理好待会儿用的东西,轻声催道:“娘娘,咱们得启程了。”
  沈葶月咬了咬牙,成败在此一举,若想永远的离开东宫,怕是没用的。
  她要直面内心的恐惧!
  东宫离景仁宫并不远,可沿途经过抄手游廊,又有花墙树屏做景,绕来绕去,倒是也走上了一刻钟。
  还未进景仁宫,便听见里边人声嚷嚷,十分热闹。
  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以东宫姜承徽的身份依次去向皇后、太子妃等品阶比自己高的后妃请安,随后又满宫晃了一圈混个脸熟,便寻了一处阴凉坐在了石凳上。
  小寒怕她热,便去将身后的冰盆端过来放在石桌上供她消暑,借着弯身的功夫,小寒提醒道:“娘娘,咱们得去更衣了。”
  沈葶月乖顺起身,去偏殿更衣。
  皇宫宫中空着的厢房很多,都可做办宴途中,贵女们来更衣小憩的场所。
  沈葶月和小寒挑了一间进去后立刻反锁门,主仆二人一同忙乎,沈葶月解开衣衫小扣,小寒踮脚替她拆卸头面,拆着拆着,小寒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