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元澄肃起神色,“不应该,我敲了两次门,没有人应声也没人来开门。”
  薛瞻蓦地起身,腰间悬挂的玉佩撞上桌缘被击得粉碎,他扣紧桌角,嗓音发沉:“怎么回事?”
  元青忙不赞同地看元澄一眼,又对着薛瞻道:“郎君别急,元澄留在这看着,我去探探。”
  换成元青,这回动作就快了许多,不过片刻就去而复返,一支流苏步摇被搁置在桌案上晃出细碎声响,元青的声音沉了下来。
  “方才我敲门见无人应答,绕路翻墙进了秦小姐的院子,寝屋的门是开着的,整间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秦小姐的房中有被翻动过的迹象,我在那棵冬青树下寻到了郎君送给秦小姐的这支步摇。”
  “这步摇,秦小姐昨日戴过。”
  他抬眼看向薛瞻明显陡变的脸色,“郎君,秦小姐不见了。”
  “不光是秦小姐不见了,隔壁院里的所有人都不见了。”
  薛瞻摸索着将步摇尖端攥紧在手里,指骨用力到突出,昨日还刻意收敛戾气的男人此刻如乌云席卷。
  元青带来的话却更甚,直直重击他的心脏,叫他呼吸一窒。
  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薛瞻的思绪变得清晰。
  “你在隔壁都探到了些什么,一一说来,一个细节也不准放过。”话听起来虽冷静,却仍掩不住慌了神的情绪。
  屋内的炭火盆噼啪响着,薛瞻听得生起躁意,知道身前就是窗户,他重重一掌将其推开,漂浮盘旋在半空的冷气蓦地涌了进来,连带着他的神情都变得阴鸷。
  元青沉声答道:“是,我特意查探过,秦小姐的寝屋里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被褥叠得整齐,一些金银还收在妆匣里,包括郎君送给她的所有首饰都还在,秦小姐原本的首饰也未丢失。”
  “婢女住的屋子我也去看了,除了一些日常用到的梳洗之物,与几件换洗衣裳,就没有别的了。”
  “若非今日出了太阳,雪化了些,我被这支步摇晃了几眼,险些还发现不了。”
  元青冷静分析:“院子里的生活痕迹还在,昨日我还听见了婢女起夜的声音,如此短的时间里,所有人都消失不见,此事有古怪。”
  元澄登时将手悬在腰间的佩剑上,“哥,你的意思是,汴京的人跟过来了?”
  “他们知道我们藏在扬州,暗中盯了许久,掳走秦小姐是打算逼迫郎君出去现身?”元澄咬牙,“太卑鄙了!用女子做要挟算什么男人!”
  屏风‘砰’地一下应声而倒,连带着砸碎了摆放在高几上的玉瓶。
  薛瞻已经许久没动过怒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自从他坐上左军都督的位置后,朝中那几个老家伙就如毒蛇般缠上了他,逼迫他参与皇子争储之事。
  及时抽身到扬州来,一则是掩人耳目,二则是避开那几个老东西。
  是枢密院?还是皇城司?
  倘若没遇见秦檀,他大可按兵不动,即便是知道暗处之人跟来了扬州,他亦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拿秦檀来要挟他,算是将他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探得一清二楚。
  薛瞻咬紧牙关,“行,跟我玩阴的是吧。”
  “元青,秦檀失踪的消息暂且当作不知,暗中去寻,他们既掳走她,就不会离开扬州,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帮杂碎给我挖出来!”
  元青应下后就匆匆往外走。
  屋子里很快又静下来,薛瞻听见元澄在收拾地上那些被砸碎的东西,心里没来由升出一股无力感。
  他如今看不见,方才震怒之下撞倒了屏风,这会连简单的收拾都做不到。
  “元澄。”他忽然开口。
  元澄手脚麻利地将碎片都捡起,嘴里也跟着应了一声,正打算劝慰薛瞻不要急,就见薛瞻自顾摸索着在椅上坐了下来。
  “写信给薛知安,将户部有假账的消息递出去。”
  “我这双眼睛到底是谁弄瞎的,又是谁几次三番与我作对,甚至不惜拿秦檀来当筹码。”
  “谁上钩,谁就是幕后主谋。”
  景佑帝已过暮年,自太子病逝后就一直不曾再立储,如今朝势紧张,许多官员开始被皇子们暗中拉拢。
  三皇子一党,是以枢密院院使傅从章为首的掌实权者;二皇子与四皇子借了皇后的肚子托生,却互不对付,各自占了一部分势力;剩下那位五皇子母族不显,倒是没甚么动静。
  有不少人想拉拢薛瞻,是因他手中掌管着骁骑营。
  元澄明白过来,“您是说,借小薛大人的身份,将假账的事透露出去,谁最想拉您下水,谁就最有可能是那个背后之人?”
  薛知安是薛氏旁支的子弟,与薛瞻是堂兄弟的关系,如今在户部谋了差事,素日与薛瞻的关系也算得不错。
  若抓住薛知安的把柄,则能顺势将薛瞻拽入泥潭,手中有了筹码,拉薛瞻站队一事就变得容易起来。
  男人将桌案夹缝里的锋利短刃抽出来,胸腔里的怒意挣脱了束缚,他抓着短刃,用尽全力插进桌案中。
  桌案霎时裂开几条缝隙。
  虎口被震得发麻,短刃弹了几下发出嗡鸣声,薛瞻声音里透着阴冷:“我看,这帮人是嫌活得太久了。”
  第4章 他有心么。
  商月楹在冬至那日抵达汴京。
  汴京靠北,如今虽也是满地寒霜,好景比之扬州却更胜一筹。
  集市小贩穿亮色夹袄,陆陆续续支起各式摊子,酒楼茶肆连绵相接,雕檐下悬挂的灯笼映得城内亮如白昼。
  宽窄适中的平静河流变得晶莹剔透,偶有调皮小童将磨得圆润的石子扬起,却叮呤咣啷滚去河面,轻轻撞击后迸出一朵雪花来。
  引得高坐亭台赏景的文人雅客频频勾起笑意。
  商月楹熟门熟路回到磨盘巷时,秦意正端了碗饺子坐在前厅吃。
  几日前收到了商月楹的回信时,秦意原以为她还要在途中磋磨几日。而丈夫商恒之这几日都忙得深夜才归家,是以,她便是知道是冬至也没做甚么新鲜菜式吃。
  懒得瞎讲究。
  忽见商月楹出现在家中,惊
  喜过后,秦意忙招呼着厨房的婆子做起锦食佳肴来。
  秦意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才感叹总算是把人给催回来了,今年除夕她与商恒之也不用孤零零在家中守岁了。
  商恒之当夜得知商月楹归家,也是喜不自胜,之后好几日都早早就出了门,又赶在酉时左右回了家,陪着秦意与商月楹一道用晚膳。
  这日又是如此。
  “檀娘,想什么呢?”秦意正吩咐婢女布菜,见商月楹靠着屏风发呆,没忍住过去掐了把脸。
  商恒之跟在婢女身后张罗着,将手中那碗熬得鲜香四溢的鱼汤搁在桌上后,笑吟吟看向母女二人,“常言道儿大不由母,檀娘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主见,夫人别逮着她问,快来净手吃饭。”
  春桃侯在商月楹身后,忙用手扯了几下商月楹的衣裳,“小姐,扬州一事小心露馅。”
  商月楹将脸撇去一边,“什么露馅不露馅的,我只是小憩那会没休息好,还有些犯困罢了。”
  她二人交谈的声音很低,恰好被婢女摆弄碗筷的声音掩盖过去。
  净手后商月楹就依着秦意身边坐下,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被递过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你这忧着脸的模样不是一日两日了,用过晚膳后再与阿娘说说?”秦意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尤其是生了商月楹后,含笑时那双眼眸简直柔得不像话。
  商月楹埋头饮汤,鱼汤被炖得鲜嫩滑口,尝不出一丝鱼腥,她不由抿唇,“阿娘,我只是在扬州待久了,回来有些不适应,再过两日就好了。”
  为免秦意起疑,商月楹垂首闭眼调整了情绪,再抬头时又冲秦意露出明媚的笑。
  秦意哪会不了解商月楹,倘若真是无事,喝到这鱼汤时就该抱着她摇头晃脑夸赞阿娘如何手巧,而不是这副瞧着跟蔫了的花儿似的神情。
  不过商月楹不挑到明面上来说,她也不会去追问。
  如此想着,秦意岔开话题,夹了道素三丝给商恒之,“这几日你回得早,手上的要事可都处理完了?你若走不开,也不必日日都提前回来。”
  商恒之替自己斟酒,答道:“放心吧,翰林院再忙也不能真用麻绳将我捆了,使唤狗刨地都得丢根肉骨头呢,左右不过是些文章上的讲究,皇城司那帮舞刀弄枪的才真是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一口。”
  他叹道:“谁能想到薛都督的旧疾复发,这一养伤就是大半年,骁骑营的事务暂时由皇城司的人接手,我方才回来时路过皇城司,还听见里面传出打骂声呢。”
  秦意‘哎’了几声,柳眉紧蹙,“谈谈你的公事就行了,说什么骁骑营皇城司,那些常年刀尖舔血的角色与咱们家没什么关系,休要再提。”
  不过说完,她亦有些好奇,又问:“当真养了大半年的伤?就不怕骁骑营沦为皇城司的掌中之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