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商月楹平复呼吸,打定主意要离这薛玉远一些。
  日后若是在汴京见到其他姓薛之人,更要避如蛇蝎才好。
  察觉到衣袖被轻扯几下,商月楹旋身看向对面那人的衣摆,“多谢宁郎君解围,我先走一步,告辞。”
  什么薛瞻,什么宁绪之,听着都不是甚么好应付的。
  她只想赶紧远离此地,那些茶客这会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恨不能化作长针将她刺个对穿!
  拉着柳玉屏出了鹤春楼,商月楹拢紧毛领,又用力跺跺脚,“外面冷,我家马车停在那边巷口,春桃与流萤定是坐了你家马车去城东,玉屏,先去马车上暖和暖和吧。”
  柳玉屏被冷风一吹,立时清醒不少,与商月楹寻到马车后,她便跟着钻了进去。
  捧着商月楹递来的手炉,柳玉屏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宁绪之好像单单是替你一人解围,他如今刚及弱冠,比你大了两岁,这大半年可都关在家中准备春闱一事。”
  商月楹狐疑:“你想说什么?我可不认得他。”
  柳玉屏倚在车壁上幽幽开口:“你不认得,你母亲可认得。”
  “忘与你说了,刚入冬那几日,你母亲频频与宁夫人出入茶肆,你向来聪明,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商月楹心中悚然,连那把清丽嗓音都变了调,“什么意思?我不在汴京的这些日子,阿娘是要替我议亲不成?”
  第7章 他看见了。
  商月楹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条件反射般起身,头蓦地撞上坚硬车顶,疼得她倒‘嘶’一声。
  柳玉屏忙将她重新拽了回去,“动静小些,只是猜测罢了,你回去问问你阿娘不就清楚了么?”
  “对,对......”商月楹缓过神来,“我那会人都还在扬州呢,也许阿娘只是与宁夫人交好。”
  “慌什么?”柳玉屏见她僵着脸,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方才没抬头真是可惜了,宁绪之生得可谓是芝兰玉树,他是家中独子,你也是家中独女,我瞧着倒是相配的。”
  “你这嘴上的功夫用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怎的还打趣起我来了?”商月楹微蹙秀眉,脸上的神情显然没方才好了。
  “宁家,他家父亲可是通政司左参议?”
  柳玉屏扬眉,“你知道?”
  商月楹没好气将脸撇去一边,“我在汴京是不怎么爱出门,可我不是死了,这城里有哪些人做官,这官又做到什么位置上了,我多少也了解些!”
  她与母亲这些年参加的宴会也不少,她母亲是不喜与官眷交流太甚的。
  酒酣耳热时,至多在席面上装作亲昵熟稔的模样,席散了,自然也不会私底下与那些官眷还有往来。
  可倘若真如柳玉屏所说,母亲与宁夫人携手频频进了茶肆......
  商月楹叹了口气,“难办。”
  柳玉屏:“嗯?”
  商月楹:“我说,你没看错的话,我阿娘应是迫不及待要当岳母了罢。”
  娇艳明媚的牡丹如落入冰天雪地里般,被寒霜重重包裹着,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了。
  柳玉屏顿觉好笑:“你不妨回去问问,问清楚了就叫春桃送个口信给我,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我看花了眼,还是伯母在瞒着你挑良婿......”
  “住嘴,不许说!”商月楹羞着脸将她的红唇捂住。
  马车里登时只剩些嬉笑声。
  车身裹
  得严实,只要不掀开车幔,冷霜气息就飘不进来。
  商月楹乏了,倚在柳玉屏肩上昏昏欲睡,双眸要彻底阖上时,春桃与流萤去而复返。
  两个婢女踩雪的脚步声簌簌,柳玉屏素指挑开车幔一角,转眸看向春桃,“上来吧。”
  春桃忙弓着身子钻进了马车,见商月楹神情倦怠,她敛着眉眼道:“多谢柳小姐,流萤在外面候着呢。”
  轻抚商月楹发顶,柳玉屏嘱咐道:“方才你撞了下头,沐浴时用药酒先揉揉,我先走了。”
  商月楹神情恹恹挥手,“改日再约。”
  待马车里只剩主仆二人,春桃探向商月楹的额,“小姐,柳小姐说您撞到头了是怎么回事?奴婢不在的时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快别说了,那些都没什么。”商月楹将半张脸缩进毛领里,一字一顿咬道:“回去,我有事问阿娘。”
  磨盘巷的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马车哒哒几声拐去后门时,有几丝暖光从巷口往里面延伸,在青石板路上与商月楹的影子融为一体。
  商月楹抬眸盯着眼前熟悉的青砖黛瓦,竟还有些不敢进去了。
  “小姐?”春桃面露疑惑。
  商月楹甩甩头,想着不就是个议亲,阿娘还能逼她不成。
  与守门的小厮福宝问清近日家中有无贵客登门后,商月楹定了定神,换了副神色往后院走。
  福宝说,并未有什么贵客登门过。
  倘若阿娘已经悄然与宁夫人在此事上达成共识,那宁夫人怎么也得来上几回,既一次都没有,这就变相说明了此事还未生根发芽。
  商月楹的脚步很快,思绪不过片刻,就已到了秦意的院子。
  她进门时,秦意正卧躺在榻上合目小憩,身边的施妈妈不知去了何处,几个贴身婢女亦不见踪影。
  商月楹靠近秦意将她揽住,“阿娘小气,与檀娘有秘密了,亏檀娘还惦记着年前订的帕子,想送给阿娘呢。”
  秦意没真睡过去,她懒散掀眸看了眼商月楹,失笑:“我如何小气了?”
  春桃忙将取来的绣帕递给商月楹,商月楹作势打量帕子上绣的雀儿,嘴里却嘀咕道:“阿娘还想瞒我,今日玉屏可都与我说了!”
  “阿娘,宁家是怎么回事?”
  秦意讶然:“玉屏怎么会知道?”
  商月楹有些急了,她霎时起身,“阿娘为何不问问我的意见?”
  秦意‘哎呀’一声,嗔了商月楹一眼,打发春桃去了外面后,这才慢腾腾起身往书案那处走。
  “没谈成呢,我三番两次写信与你,催你从扬州回,便是要同你商量这件事,是你死活赖在扬州不肯回,如今回来了,从玉屏口中得知了,就不管不顾来我跟前使性子了?”
  秦意说话软哝,便是再重的话从她口中说出都只觉轻飘飘的,商月楹忆起自己在扬州的确疏忽了她的来信,便有些惭愧起来。
  “我......”她心虚道:“我没有。”
  说话间,秦意已经将一幅卷好的画拿了出来。
  “喏,自己打开看看。”
  商月楹飞快抬眸看秦意一眼,见她没有恼,这才将目光掠去她手中的画卷上。
  她没猜错的话,这画,就是宁绪之的画像了。
  秦意又催促了一声。
  商月楹只得将画卷接过来,站在书案前将其打开。
  画中男子瞧着似在书房,手持书卷靠在案前,另一只手提笔在书上勾画着什么,身形欣长,穿一件夏裳,是天青色鹤纹窄袖圆领袍,腰间蹀躞带规规整整,神清骨秀,俊秀逸朗。
  瞧着就是个斯文模样。
  商月楹垂眸看着,有一瞬地晃神。
  秦意伸出手指点了点画中男子的脸庞,“鼻梁笔挺,下颌流畅,这可比你爹爹年轻时俊多了,宁夫人与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便先向她要了卷画像来。”
  秦意的话商月楹只听了一半,这宁绪之的模样的确生得好,今日她虽未看清其样貌,却也知道他应当是意气自如的。
  就是这画中的宁绪之......
  有些太像那人了,并非是脸生得像,而是那股感觉。
  “如何?”秦意忽然开口。
  商月楹掐着画卷的手紧了紧,手心里汨出的汗液叫她有些抓不住。
  又来了,那股扯得她心脏难受的酸涩感。
  商月楹垂下羽睫,借势掩去眸中神色,将脸撇去一边,“阿娘,你想让我嫁人了么?”
  秦意轻笑一声:“你年岁已到,是该议亲了,宁家还不错,宁绪之是家中独子,宁夫人性情和顺,我与她私下接触了好几回,她断不是那等磋磨儿媳的恶婆母。”
  “你爹爹说他才华斐然,宁家那边我没给准信,你若觉得他不错,不如先找个由头见上一面?”
  “这马上就过年了,你二人若相处得合适,待过了春闱再议亲也行。”
  见商月楹还盯着画像,秦意便以为她应是喜爱宁绪之的长相,“檀娘觉得呢?”
  商月楹退后一步,站在了屏风阴影处,神情瞧着有些犹豫。
  心里有两道声音在争论不休,一个对商月楹肆意嘲弄,嗤笑她是不是招人欺负,被骗了竟还犹豫不决。
  另一个言语则充满了蛊惑的意味,鹦鹉学舌般复述着她自己说过的话。
  商月楹,全天下的男子不是死绝了,宁郎千般万般好,去罢,循序渐进。
  莫要好死不死赖在原地。
  反正只是相看,试着接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