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下了马车,元澄扬下颌往门房那头淡淡睨一眼,门房忙过来与商月楹行礼,商月楹仍与上回那般,端了副娴静的模样,客气向门房一笑。
  做儿媳的来了侯府,自然要先去大房,半路却被章兰君身边闻讯赶来的仆妇唤住。
  那仆妇姓方,圆盘脸上长了双吊梢眼,与主子卖笑时一双眼缝都瞧不见,有趣得紧。
  方妈妈端笑一声,唤停商月楹后忙匆步赶来,“少夫人,您在这儿呢,夫人刚还叫奴去大门口等着呢,少夫人这是要去大房找大爷?”
  商月楹上回与方妈妈打过照面,故而眼眉含笑点头,“是,正想着去给公爹问好呢!”
  方妈妈笑答:“大爷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听大房那头说,说是忙着朝会大典的事。”
  商月楹细想片刻,忽而忆起薛江流在礼部任职,便没再执着往大房那头去,旋裙跟在方妈妈身后往二房走了。
  薛瞻与他爹的父子情谊瞧着薄得似片纸,她原也只是做做礼数,他爹见了自己,想也憋不出两句话来。
  既不在府里,也不用过去走一遭了。
  且她今日来还另有目的,不去也好。
  紧跟方妈妈到了二房待客的正厅,就见章兰君正挽袖往桌上布早膳,二爷薛江林不在场,倒是薛玉与薛砚明都端坐在旁。
  窥她来了,章兰君忙牵唇笑道:“好孩子,叫你笑话,你这弟弟妹妹是对犯懒的,拖到这个时辰才用早膳......”
  “瞧你精神好着,不若先去园子里转转?”
  商月楹起身那会并未觉得腹中饥饿,在府里随意用了几块杏花酥便出来了,见了桌上那冒着热气的白玉糕与炖得软烂的肉粥,不由羞赧一笑,“二婶客气了,月楹也没用早膳呢!”
  章兰君一愣,后扬唇笑得畅快,指着薛玉身侧那张圆凳道:“那快坐下,与你弟弟妹妹一道用膳!”
  商月楹也不扭捏,褪去面上那抹羞色后便坦然坐下,由荣妈妈伺候,捧了碗肉粥细细喝着。
  薛玉今日穿一件水红圆领短褂,采了朵开得正好的芍药插在鬓边,桃腮粉面,俏丽非凡。
  且她肌肤养得白嫩,面上施妆傅粉,尤其眼下香粉压得更紧,只是仔细一瞧,隐约瞧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青色。
  见商月楹频频打量自己,薛玉咀嚼的唇一顿,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自顾偏了半边身子去。
  商月楹又对薛砚明上下暗窥,今日这四弟弟倒比初见那日养眼许多,许是侯府养小辈养得娇贵,日日食补,好似被吸走的阳气又回来了些。
  只他右侧脸颊靠近鬓边的那处有些红肿。
  二房这两个小辈食不言,倒是章兰君客客气气替商月楹夹白玉糕,商月楹面上与她谈笑,心思却兜兜转转,暗自嘀咕一阵。
  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商月楹敛眉轻皱一瞬,若叫柳玉屏来瞧,定知她是在等什么人,且等得有些不耐了。
  这厢,商月楹还在神思,那头,廊外伺候的婢子便垂目进来,说是大房的倪姨娘过来了。
  商月楹这才将唇一扬,暗道来了。
  倪湘其人,商月楹出嫁前听秦意谈过几句,只知是个比宋罗音更得薛江流喜爱的妾室。
  而后嫁进都督府,听荣妈妈说了许多与她有关的事,且听荣妈妈愤慨的语气,是想唤了她一道同仇敌忾。
  商月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与薛瞻住在都督府,怎么瞧都与这倪湘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不想去弄明白,也没那心思与倪湘拉拉扯扯。
  可游船那日,柳玉屏的话提醒了她。
  继而又出了夏莲夏菊一事。
  夏莲与夏菊这对婢子,恰好就是倪湘听了薛江流的吩咐,送去都督府伺候的。
  她与薛瞻大婚当日请了郎中进府一事,不知有多少贵胄知晓,无论此事被传得如何,被顶在明面上议论的,只有她。
  听闻数月前,倪湘这个勉强算得上长辈的姨娘被薛瞻当众下脸。
  又听闻,她的儿子薛如言兢兢业业,却不管如何努力,都够不上薛瞻一片衣角。
  人有嫉妒之恨,有愤恨之怨,商月楹能理解一二。
  但她不是任人攥在掌心搓圆搓扁的面团。
  不敢得罪薛瞻,便暗里宣泄在她身上。
  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由着她?
  是以,她今日要来会会这个姨娘,窥一窥她的七窍玲珑心。
  夏莲与夏菊管不住舌头,倪湘兴许得意,尚且不知倪湘用什么法子说动了章兰君请她来侯府。
  但她既来了,倪湘便不会只拘在大房,定然会过来瞧上一瞧。
  果然,那厢婢子刚退下,遮阳的帘子便被掀开一角,有道身影盈盈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相同靛蓝褂子的婢女,一个丰腴体态,一个平平无奇。
  章兰君连连笑着,差方妈妈端了圆杌来,又朝商月楹亲昵招招手,道:“好孩子,月楹,快过来!”
  商月楹由荣妈妈引着,上前与倪湘见礼,“月楹见过姨娘。”
  倪湘本就生得秀丽,说话更是如莺啼婉转,只见她忙侧身躲开了商月楹那一礼,见商月楹起身后,才忙曼声道:“使不得,奴婢怎当得少夫人如此重的礼,早听闻少夫人花容淑丽,如今一瞧,当真没夸大半分!”
  商月楹泄出一笑,旋身坐在一侧,道:“姨娘谬赞了。”
  伺候的婢女撤了早膳,章兰君见都是女子,便使唤薛砚明暂且避上一避。
  商月楹呷茶的动作一顿,而后又不动声色瞥了眼只是去内室待着的薛砚明。
  是她想岔了,这二婶也有事儿等着她呢。
  那厢落座后,倪湘也并未端着大房长辈的架子与商月楹说话,反倒平和温顺极了,若非商月楹提前知晓一二,也当真要被她这张脸皮子哄骗了去。
  倪湘两片红唇正翕合说着,忽话锋一转,状若不经意地问:“对了,少夫人,都督这几日可忙?”
  见商月楹抬眼,她又面色倏转,忧道:“想来少夫人也是晓得的,都督与大爷的关系......到底差了些,可大爷是心疼都督这个儿子的,前日大爷还与奴婢说呢,待都督不忙了,好叫你们二人一同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用顿饭。”
  “都督既已成家,有些事便也都是些前尘浮萍了,父子的仇又岂能隔上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大爷也是当真心疼都督,否则也不会还使唤奴婢从府里挑了人过去伺候,少夫人,您觉着是不是?”
  商月楹在心中嗤嗤笑了几声,眼波往倪湘那唇角停了停。
  面上听了去,只知她是个为男人操劳缓和父子关系的家眷,可这忧心忡忡的面皮子底下,是张如何模样的脸呢?
  那头倪湘没瞧见意想之中的场面,不由撇撇唇角。
  原以为故意提起这些,商月楹吃瘪后,听了她说这些,会恼羞成怒,又碍于章兰君在场,只能忿忿忍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可不信世宦出身的商月楹脸皮能有多厚。
  夏莲与夏菊是她的人,打从薛江流吩咐她置办一些琐事后,她便想着将她们塞进都督府,日日去抓他夫妻二人的笑话,再扬了出去,由汴京的人跟着一道笑话。
  有洞房夜唤郎中在前,婢子不服管教在后,她今日就是来瞧商月楹的笑话的。
  薛瞻那厮不是瞧不上她么,他夫人瞧着如此娴静,她私下不出错地欺负一两回,又有何妨?
  商月楹垂眼打量着裙上的绣纹,忽听一直未吭声的薛玉冷冷嗤笑。
  不知是在嘲她上不得台面,还是在嘲倪湘身为妾室管得太宽。
  章兰君方要讪笑着开口,就见商月楹将脑袋抬了起来,先答了倪湘的话,而后又向她望了过来,眼波盈盈,檀口微张。
  “姨娘言之有理。”
  “二婶......”她咬唇道:“月楹的确有些苦恼。”
  章兰君乌鬓一跳,忙接了话:“月楹,你好好说。”
  商月楹暗自冷笑,却故作为难道:“夫君与公爹的关系......月楹嫁过来时日尚短,却也听了一二,照姨娘的说法,月楹作为大房的儿媳,是该劝说夫君的。”
  “可夫君真真是公务繁忙,前些日子都是天未亮就出了府,夜里又过了亥时才回来,月楹不忍心再为夫君徒增烦恼。”
  她话语一顿,酡了两腮,似羞似恼,“夫君心疼我,管家一事全权交由我做主不说,所有身家也都交来了我手里,昨日有下人不老实,被我训斥了几句,夫君还说罚得轻了呢......”
  言罢,她忽掐了裙边打了个冷颤,小声道:“二婶听了莫怕,我原是只训斥了那下人几句,夜里夫君回来听说了此事,就要叫元青绑了那下人过来,还与我说,夫人莫要胆小,你既嫁给了我,就要学着雷厉风行些......”
  “夫君还塞了根盐水鞭给我,叫我好好管教不听话的下人。”
  商月楹扑扇着羽睫,望向章兰君的目光潮湿又羞怯,唯恐章兰君不信,她还绘声绘色形容了薛瞻代她下手,那盐水鞭甩在皮肉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