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似又忆起傍晚前的事,敛了神色,冷道:“三皇子的羽翼日渐丰满,若能吃下骁骑营,争储之事势在必得。”
  “今日在金銮殿,四皇子贪功冒进,引戚太尉眼红,遂说了礼部试一事,枢密院却将此事丢去了薛江流身上,薛江流将此事应下了。”
  商月楹:“礼部试......”
  饶是她亦察觉出不妥来,“这如何能行?若薛如言得中进士,岂非叫旁人捏了公爹的把柄在手里,好污蔑他徇私?”
  她琢磨出味儿来,努努嘴,看向薛瞻道:“枢密院的院使,那位傅大人,与你到底多大的仇?”
  薛瞻:“锦绣楼乃戚家的产业,薛砚明此前频频进出锦绣楼,隐隐有与三皇子党羽勾结的趋势,我只好派人盯着侯府,盯着他,岂料今日底下人告知,薛如言与薛砚明一同进了锦绣楼。”
  “此招叫人恶心,一则,若薛如言上榜,傅从章可以此要挟薛江流,或是要挟我。”
  “二则,薛如言未上榜,傅从章可循循善诱,引薛如言尝到甜头,从而强硬将我拉下水。”
  此话说得商月楹在心内不停点着下颌,暗骂那薛如言与薛砚明当真一个蠢过一个。
  薛瞻抬眼看她,半晌,又道:“世上未能料及之事太多,三皇子党羽愈多,争储的可能性便愈大,若一朝叫他眼睁睁瞧着储君之位落入他人手里,此人阴险狡诈,又得党羽相助......”
  他忽而靠近,沉了嗓,“那,便不是没有夺位的可能。”
  “陛下心内如明镜,早有试探之意。”
  “薛家若沦为三皇子一党,沦为谋逆一党,那便如同一片草地,火一烧,就燎干净了。”
  商月楹听得慌张极了,眼珠子轱辘一转,握拳骂道:“你那两个弟弟当真是蠢!还有你父亲,你分明是为了全家好,他却是非不分,这般明晃晃的袒护,宠妾灭妻,当真令人不齿!”
  “也不配再当我的公爹!”她犟着脸一扬下巴,话里话外对侯府大房的人都讨厌极了。
  忿忿暗骂几句,商月楹复又睇他一眼,“......如此说来,你的眼睛,兴许是傅从章害的?”
  薛瞻意外侧头把她一望,吊起一边眉峰,颇有些忍俊不禁,“夫人好聪慧。”
  “放宽心,虽暂未抓住傅从章的把柄,但我不会叫人再暗算一回。”
  他幽幽道:“只要我惜命些,夫人便是想做寡妇,也做不得。”
  商月楹一霎羞恼,瞪了他一眼,旋裙往外走。
  “啪嗒。”
  俄而,有甚么从她腰侧落在软毯上,发出沉沉一声。
  她立时吓了一跳,忙弓身去捡,那人却快她一步,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举在半空细瞧,“......匕首?”
  商月楹踮脚去夺,“还我!”
  薛瞻只觉指腹下有处凹凸,他一转刀柄,须臾看清了刻磨得规整的‘檀’字。
  再落眼去瞧商月楹的脸,几分躲闪,几分羞。
  薛瞻倏而一笑,“还你?这匕首锋利,不似女子所用,倒像......”
  他笑意更甚,“送与我的?”
  挣不过他,夺不过来,商月楹索性不与他辩解了,忽而扯了圆杌坐下,替自己斟了半盏冷茶,拧着嗓道:“你、你替我打听玉屏的事,我自然要答谢你,不是常说礼尚往来?”
  她扑扇着羽睫,仍无法掩去眸色里那抹惊慌,只好捧着杯盏细细喝着。
  “......你若喜欢,就拿去罢,不值几个钱。”
  薛瞻收了匕首,慢条斯理行至她身前,盯着她的鬓,她的脸,忽而一伸手,将那张秀脸轻转过来。
  他屈下一条腿,蹲着,矮她一些,抬手磨着她的乌鬓,倏然扯开笑来,“怎么办?”
  商月楹下意识顺着话问:“......什么怎么办?”
  薛瞻把手往下轻移,移至她雪白的肩颈,掌下使力,将她往前稍稍拉近些许。
  他一字一顿道:“我想亲你。”
  一霎,商月楹将他推搡开来,“你、你离我远些!我还没与你算账呢!”
  薛瞻停在原地没动,仍盯着她,“算什么账?”
  商月楹一双乌瞳轱辘乱转,匆忙间,她将衣袖捋开,将没那般发红的手腕递去他眼前,“我过敏虽好了,却也是你的错!好不容易叫我不必再抓挠了,你今日又将它掐红,说、说来说去,你屡次三番弄伤了我,我不该与你算账么?”
  薛瞻落眼一瞧,复又抬手轻拢那半截手腕,在商月楹陡然瞪大的瞳眸里,‘啵’地一声吻在了上面。
  “这便浅浅当作赎罪吧。”他起身,打帘而出,而后又催促怔松在原地的商月楹。
  “夜深了,夫人不饿么?”
  “要与我算账,是不是该先吃饱了再说?”
  第30章 夫人操心我我牵夫人
  梨花儿飘了又落,匆匆过了,清明方至,晨露尚还顺着新绿枝叶往下淌。
  自那日回府上药,隔日,便有侯府的下人寻了过来,却是二房伺候的,无非是二房侯爷薛江林陡然听闻那件事,便想着劝说薛瞻,不叫他真与侯府愈行愈远。
  可惜被薛瞻吩咐元青打发了回去。
  商月楹今日起了个大早,翻了件粉白色提花绣纹交领半袖套在身上,里头穿一件月白色方领窄袖底衫,搭同色八破裙,缠在腰上那根细带镶薄薄一层花边。
  素净,却也不失柔美。
  穿着妥当后,商月楹在镜前旋身扫量几眼,却又拂裙稍稍叹气。
  薛家家祠祭祖,族老与分支亲戚都前往侯府,薛瞻乃老侯爷嫡系一脉大房长孙,若不露面,岂非被族老狠戳脊梁骨骂?
  虽说薛瞻先前早已承诺要与她同去侯府,可临门
  一脚经此一遭,她倒不好再说甚么了。
  只在昨夜用晚膳时,与他商量几句,称自己刚嫁进来没多久,如此要紧之事,她务必去。
  早在几日前她便反反复复思量,薛瞻与侯府不亲近,这不假,但凭什么被戳脊梁骨的是他二人?
  那薛如言与薛砚明蠢得半个脑子都被削没了,薛瞻此举是为拉他二人一把。
  天底下没有助人一遭,反被唾弃的道理。
  抿上最后一道淡粉色口脂,那丝与薛瞻同仇敌忾的怨萦在商月楹心内,她对镜撇撇唇角,旋即起身打帘出去。
  荣妈妈与秋雨本就是从侯府大房过来的,若跟了去,倒叫母女二人凭白怄气。
  想罢,商月楹只带了春桃一人。
  雨淅淅沥沥落过几场,眼下虽挂了太阳,树荫底下却凉快舒坦,斑驳光影在她一张秀脸侧面来了又去,半炷香后,商月楹瞧见了侯在正厅的薛瞻。
  他今日同穿素净云纹圆领袍,卸了腰侧寒渊,束冠,只插一根玉簪在发间,正反剪一双手,立于廊柱旁。
  见她来,薛瞻回首,眼眉舒展些许,“用完早膳再过去。”
  商月楹点点下颌,与他一道坐下用膳。
  咬碎一口胡饼细细嚼着,她道:“我知你不愿过去,这里头弯弯绕绕我亦不愿沾上半分,可不该你背负的,就莫去背负,嗯?”
  薛瞻抬眼窥她神色,忽而笑笑,“夫人在操心我?”
  商月楹:“......”
  她就多余与这人啰嗦几句,正儿八经与他说着呢,在他那兜转一圈又成了他戏弄她。
  商月楹撇脸去暗翻眼皮,努努嘴,又转回来,扯出半丝假笑,“是,我操心你,所以等去了侯府,当着那些族老的面,便是你气得受不住了,也暂且先忍着,凡事等族老们离开后再去计较,成么?”
  问罢,她又巧笑嫣兮,下意识往薛瞻身侧靠近些许,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戳他的肩,“都督也不想我跟着你一道被族老们骂罢?”
  薛瞻喝着粥,将她俏皮模样尽收眼底,又垂首掩去瞳眸里的笑,压下想继续逗弄她的心思,将两片唇抿成薄薄一线,淡声道:“知道了。”
  .
  用罢早膳,二人一前一后往门口去,引泉早早套了马车侯在石阶下,元青翻身坐上去,抬臂扯辔,而后商月楹与薛瞻进了马车,元澄与春桃则夹在元青左右。
  春风吹起车幔,市井嘈杂声落进来,商月楹侧首望倚靠在车壁合目静息的薛瞻一眼,没忍住又嘱咐一句,“可要记得答应我的,莫冲动。”
  她摸心而论,倘若她是薛瞻,掌弄权势,又位极人臣,且说他脾性一般,上回算是与大房决裂了,若说今日大房那对母子再出言一激......
  说他压不下怒意,要新仇旧怨在今日一道清算,她也是信的。
  薛瞻未睁眼,知她在偷瞧他,只从鼻腔应出沉沉一声,算是再次答应了她。
  一时只剩车轴滚动声,商月楹便也不再说话,学着薛瞻的模样,将脑袋靠在车壁上,垂目盯着两人相触的双膝。
  “大人,到了。”马车停了,元青屈指叩响车身。
  商月楹自顾钻出马车,抬手遮阳,遥遥往侯府门前望一眼,往日没见过的几个留胡子老者正立在檐下摸须,她扫量几眼,便知其大概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