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喝点?”薛瞻立于她身前,屈膝拂开她垂下的一条腿,单手环她,弯腰往她身前靠近些许,“还有力气么?我喂你?”
  “不......”商月楹往后一仰,躲开杯盏,自顾腾出手来,将杯盏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旋即小口饮着。
  薛瞻淡着神色褪了外面那层袍子,随意捡了搭在太师椅上的外袍套着。
  商月楹眼瞧他动作,悻悻问道:“怎么来了书房?”
  薛瞻:“你那里时常熏着梨香,那香甜腻,闻了只会愈发难受。”
  尚且来不及再讲些旁的,旦见他取了素帕浸水,复又拧干,一霎往商月楹唇角擦拭去。
  辗转碾磨几回,便是连早先出门搽的一层薄薄口脂都叫他擦了个干净。
  商月楹挪一挪后臀,颇有些不自在,洇湿的眼皮子往他身上一落,问道:“你方才是在门口等我么?”
  薛瞻:“嗯,从宫里回来,引泉说你还未回,我便等着。”
  答了话,他丢开素帕,洗净一双手,虚虚拢着外袍,蓦然靠近她,伸手把她因躲闪撇去一旁的脸掰正,低声道:“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为何突然吐成这样?”
  他不喜佩戴香囊,身上只淡淡萦绕一股皂豆的清爽气息,这些气息将商月楹裹紧一寸又一寸,她扑扇洇湿的羽睫几下,答道:“......我觉着,是因为你。”
  薛瞻仍未松她,手掌钳制她的力度却小了不少。
  指腹轻磨她的腮肉,他问:“为何是我?”
  商月楹嗫嚅着两片唇,未答话。
  她要如何与他说,才不叫他听出厌恶之意。
  虽说那样心狠手辣的他,她不喜欢,却也未到抵触厌恶的地步。
  薛瞻垂眼细瞧她的神情,眼神在她唇边落去一瞬,倏而软声道:“楹楹,说出来。”
  商月楹:“......”
  她两个眼立时瞪大,惊呼一声:“......你瞎喊什么?”
  连名带姓唤她到底生疏,便唤她小名也无不可,她能受着。
  楹楹......
  见他逼近一步盯着她,固执往下俯身,商月楹匆匆将脸从他的掌心挣开。
  半晌,她抿紧唇,抬手揪紧他腰侧半截衣料,将额轻轻抵向他的肩,语气硬如石子,“因为你杀人。”
  她的声音发闷得紧,从底下辗转往上飘。
  “我叫你等我,你没等。”
  “我便寻了玉屏与我一道去巡视了几间铺子。”
  她将流光阁一事低声说与他听,薛瞻听及她一道巴掌刮去掌柜几丝皮肉,稍稍一怔,错愕一眼往她发顶瞧。
  商月楹顿了话,平息片刻,复又开口:“我不喜这些,自幼便不喜,方才在马车里,一时想起你处置那人,我、我便忍不住,下了马车见了你,就更难受了。”
  沉默几瞬,薛瞻想她应是没话再说,却又听她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将人伤成那样,我......”
  肩头传来动静,她稍稍抬起脑袋,露出一双眼,未瞧他,只盯着他背后的空气,“我有些恶心,又有些怕。”
  商月楹说罢,未再吭声,只剩一双眼眨着。
  隔着一扇窗,有脚步声倏然响起,商月楹一霎回神,僵着身子往后靠,顿觉眼下与薛瞻的姿势有些过分亲昵。
  “......大人,晚膳准备好了。”门被屈指叩响,元青的声音沉闷传了进来。
  商月楹蓦然想跃下书案,弓身往他臂下钻。
  “知道了。”薛瞻淡声答话。
  而后伸手拦停她的动作,复又将她放回了书案上,商月楹不耐‘啧’了一声,方要出声,却见他将自己拥紧。
  他身形欣长,即便弓腰抱她,她亦被迫将身子往后仰。
  “薛、薛瞻,太紧了,我快喘不过气了。”她举头望一圈房梁,一时哑声,半晌才与他开口。
  “别怕,”他低声吐出二字,话语一顿,将她揽得更紧,复又开口:“我往后不会再叫你瞧见这些,你......”
  别怕我。
  商月楹费了好些力才将他推开几寸,得了喘气的机会,她道:“你先将我放开,有什么话好好说,我真、真觉着喘不来气了!”
  话音方落,薛瞻松了她。
  他就立在她身前,未说话,只盯着她瞧。
  商月楹掀去方才被他拥紧而生出的涟漪,晃腿轻踢他一脚,“我好歹是堂堂都督夫人,叫我坐在这里,太不像话了罢?”
  往紧掩的门口一瞥,她嘀咕道:“元青既催了,就先去用晚膳吧,我有些饿了,你杀不杀人的,与我......没什么关系,毕竟,你我曾约法三章。”
  “今日只是我自己有些难受,这会已经好了。”
  言罢,她端起方才那盏茶饮了一口,双腮鼓了一瞬又平下去,精神头倒瞧着好了许多。
  薛瞻窥她两片嘴皮子叽叽喳喳,沉息片刻,侧开半边身子,赶在她前头将她抱了下来。
  拉门出去,一前一后徐行至正厅,商月楹打眼一睇,方见这桌上摆了她爱吃的菜式,还有道她上回见了就变馋猫儿的雕酥。
  她捉裙回首,惊喜朝薛瞻那厢一望,“又是陛下赏的?”
  薛瞻按她往圆杌上坐,将碗筷递与她,道:“陛下没赏,是我与陛下提了一嘴你爱吃。”
  商月楹把眼蓦地睁大,一指自己:“我?”
  薛瞻点点下颌,“陛下通情达理,你只管吃便是。”
  努努嘴,商月楹清清嗓,持筷去夹雕酥,咬了一口往嘴里嚼着,只觉尚膳司想必又换了方子。
  否则,为何这般甜。
  “陛下今日唤你进宫做什么?”
  薛瞻:“今日薛家祭祖,陛下忆起我外祖,便传我进宫闲聊了几句。”
  这话又叫商月楹想起薛江流与她说的那些话来。
  方在心内犹豫该不该说,就听他问:“你呢?薛江流唤你过去做什么?”
  商月楹一霎将手里的筷子搁下,嘟起两片沾染水色的红唇,阴阳怪气拧嗓道:“哼,还能做什么,要我劝劝你,晓得薛如言落了榜,跌了一跤,叫我这做嫂嫂的劝劝你这个兄长,兄友弟恭,当走正道。”
  见薛瞻没甚么表情,她复又舀了碗鱼汤去喝,自顾道:“不过我拒了他。”
  薛瞻动作一顿,挑了一侧眉睇她。
  商月楹暗暗翻一道眼皮子,不甚在意道:“这样瞧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为了你,就是瞧不上他偏心罢了。”
  她一只手捧着碗口边缘,一只手握着短勺轻轻舀着碗里的鱼汤,清脆撞击声伴着她的音容一道钻进了薛瞻心里,似叫他记住她的好,她的在意,她的偏袒。
  当下,不知为何,他想甩去所有克制。
  与她去一个只有二人的地方,厮守一生。
  而后便是沉默,商月楹用罢晚膳,唤婢女进来收拾,旋即自顾斟了杯热茶润喉。
  稍刻,婢女伏腰退去,商月楹腹中总算舒坦,没忍住喟叹一声,又歪了脑袋与薛瞻说起流光阁一事来。
  她斜斜往椅背一靠,目光不落在身侧,却瞧着房梁,像透过沉闷结实的梁顶去望天,“欸,流光阁是母亲的陪嫁铺子,那孟掌柜我还未处置,便也问你一句,你觉着该如何罚他?”
  薛瞻闭目靠着,答道:“......任凭你处
  置。”
  他两条山峰似的眉紧紧凑在了一处,唇也紧抿着,虽闭着眼,商月楹侧首一瞧,却仿若能瞧出他面上的戾气。
  她暗暗较量一番,俄而,惊诧把他一望,“你嘴上如此说,莫不是在心里想着如何把他杀了?”
  薛瞻无声掀眸看她,未出声解释,咽喉却滚了一圈。
  二人相依而坐,隔得不远,商月楹窥出他的真切想法,伸出素指连戳他肩头几下,催促一声:“回答我!”
  薛瞻:“他敢与你动手,杀他倒便宜他了。”
  语气森冷,叫商月楹竖起脑后的绒绒碎毛。
  再张唇,她便有些急切,“骗子!你方才还说叫我处置呢!”
  薛瞻嗓音沉得紧,直勾勾的视线往她身上落,半晌,稍稍叹气,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听你的,我不杀他。”
  那孟掌柜虽说可恶,却未到要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的份上。
  商月楹虽想惩治他,也只是想将他赶走。
  熟料身侧这人竟欲取他性命。
  再三与薛瞻确定后,商月楹方松了口气。
  .
  与薛瞻同处一方天地,商月楹仍有些不适应。
  说不出是羞是怯,她抬眼扫量夜色,今夜无星无月,只余一片暗沉,像沉默中的漩涡,似她再不离开此处,就要与身旁这人一般,将她吞噬。
  如此,商月楹心内辗转几句,与薛瞻说罢,起身回了花韵阁。
  荣妈妈揣着软毯立于月亮门下,似晓得她要回来,这会见了人,忙弯了眼眉凑上去,“夫人,夜里凉,快披着——”
  商月楹将软毯接来,窥见荣妈妈眼里的喜色,只觉脸皮子烧得厉害,侧首往一处空地上瞧,只岔了话来说:“妈妈,今日我去巡视了几间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