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只此一事,许多东西已悄无声息变了。
  商月楹把咽喉上下吞几息,反复在心内斟酌,终抬手推开他宽阔的肩,撞进他隐含波澜的眼,轻声道:“薛瞻,若叫你去弄权,不牵连薛家,又能将自己摘干净......”
  “你有几分胜算?”
  第35章 侯府相邀
  不知何故,商月楹就这般将话问了出来。
  明知爹爹宁可为她罢官,阿娘宁可为她烧了这间宅子,也要叫她后半生平安顺遂的活着。
  她觉着自个就像花圃里精心养护的花儿草儿,尚能承受住的风雨都大抵被养护之人抚散过,哪怕瓢泼大雨,砸在身上根根发疼的刺,经由那双手拨弄后,再落在身上,也顷刻就变得绵软泛痒,轻飘飘的。
  她头顶有大掌遮风挡雨,那,他呢?
  他的寥寥平原,又有何人踏足,何人离去。
  有些事情已成既定,她即便听爹爹阿娘的,及时抽身,又焉知能全须全尾撇开干系?
  他蛮横霸道,殿内求亲,一席只喜欢她的言语传入坊间,闹得满汴京都晓得。
  哪怕她跑远,逃开,阖家回嵊州,岂知会不会被当作软肋钳来,对他威逼利诱。
  届时,她若一朝变成笼中雀,如何再展翅高飞,如何再肆意盘旋。
  她商月楹对此等虚无缥缈的仓皇思绪厌恶至极。
  她不要做被他人裹挟的玩意,不要做他人弄权的牺牲品。
  不闻他张不张唇答她,商月楹捏紧他的袖摆,仰面正视他的满目惊诧,“你想不想替外祖父报仇,想不想替你的眼睛报仇,想不想......”
  她紧抿两片红唇,绷成一条薄薄的红线,平复呼吸,再度开口:“想不想,为了我,将所有对你我有觊觎之心的人,都击退?”
  言语一落,就觉身子再度被拥紧。
  伏在她腰后的手掌轻轻发震,他像淡然承受了此事,却又忍不住在她面前俯首宣泄。
  一些个暂未理清的思绪在心内兜兜转转,商月楹索性不再搭理,两条胳膊不复沉重,轻盈往他腰间揽,往他肩背轻抚。
  是啊,城外玉泉寺的禅师语调空灵,曾讲,肉体凡胎,不过浮浮沉沉,七情六欲仿若凡胎根茎,硬拉强拽将其在尘世扎根。
  他与她一般无二,不过寥寥众生一角。
  他又怎能不恨。
  商月楹一时泄去与他感同身受的愤然,无意识将他安抚,将他包裹。
  却忽觉肩头滴落一丝滚烫,商月楹一霎无措,哑了声,半晌方道:“......你别哭。”
  薛瞻再起身时只余羽睫洇湿成一把扇,窗外淅淅洒洒落雨,他却在窗的这头沉静将她望着,只觉她仿佛兜兜转转想了许多。
  眼眉那样柔软,白皙透粉的双腮不复以往羞怯神态,却柔和得紧,连他都忍不住弯了眼,最终握起她的手,泄出一丝拂开心神的笑。
  这样好的她,他又如何不视若珍宝。
  薛瞻敛了心神,一把嗓很轻,却又笃定极了,“只要你愿意,我便想。”
  .
  雨仍落着,沉闷得紧,挥散不开,屋内的一对男女却在彼此窥不见的角度,不自觉将撇下几瞬的唇高高扬起。
  后腰酥麻绵软,商月楹轻踩他的膝,小声道:“抱得够久了罢?你干嘛呀,还不将我的鞋寻来!”
  薛瞻终是松了她,旋身往床侧的角落走,捡起那只消失已久的绣鞋,并拾过榻脚的另一只,复又行至她身前,捉起她的脚腕,把鞋一套。
  双足得了踏实感,商月楹忙搡他的肩,自顾旋裙往铜镜前站。
  歪着脑袋左瞧右睇,她小声咕哝道:“你这编辫子的手艺,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薛瞻立在她身后垂眼瞧她发间的蝴蝶兰发簪,不免扯了唇笑,轻轻应声。
  “欸,有件事,我在心里想了许久了,能不能问问你?”商月楹拂裙坐在圆杌上,对镜瞧他。
  薛瞻:“夫人尽管问。”
  商月楹不与他客气,直接又颇为尖锐地启声,“若说害婆母离世之人是倪湘,你留她一条命,是不是暗自打算着,要如何报复她,才算痛快?”
  薛瞻稍稍点头,未否认。
  却见商月楹踌躇稍刻,忽问:“也许是因我是女子,心思细腻了些,我总觉着,倪湘的胆子没那般大。”
  她复又将那日应章兰君的邀去侯府、倪湘听及他处置下人一事立时仓皇了神色的事细致说与他听,道:“我就是想,她兴许对婆母有过妒忌,有过恨,但若她能悄无声息了结婆母的性命,她不应是那等神色。”
  言罢,她稍稍一顿,又补充道:“倘若她谋害婆母,求的是个什么呢?她若求个正妻之位,这几年过去,也该往上爬了。”
  她窥一眼薛瞻的神色,“......倒像,正妻之位她坐不得,与其说她没那心思,不如讲,是有人不叫她坐。”
  薛瞻倏而明白她的意思,眼眉稍敛,眯眸分析道:“夫人是说,母亲当年的药被调换一事,兴许另有人在捣鬼。”
  商月楹不大确定,但仍点点头,“薛如言是倪湘的命根,且说薛如言此次春闱未能上榜,可在春闱前,你又岂知她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姨娘身份会替薛如言蒙羞,岂知她不想当正室娘子。”
  “可她迟迟未有动静,公爹哪怕那般偏心薛如言,仍未想过将她扶正,”她愈往后讲,愈发觉着此事分外吊诡,“这便是最古怪的地方。”
  “公爹与倪湘都对薛如言百般呵护,婆母已离去几年,论庆元官律,他扶正倪湘也无妨,可,究竟是为何?”
  方问出口,商月楹蓦然瞪圆两个乌眼,提着嗓猜测道:“我曾听阿娘提过几句,讲外祖父大义舍身,婆母得陛下庇佑,若倪湘始终未能上位,会不会是公爹因着陛下的缘故?”
  一个更惊诧、更罔顾纲常的念头在她心内冒尖,她难掩惊呼声,忙捂了两片嘴皮子,默息许久方才问:“......公爹如今在礼部当差,与外祖父有没有关系?”
  她犹记着,宋澜乃礼部侍郎。
  亦犹记着,阿娘与她讲,薛江流乃侯府庶长子,虽有才,仕途却大抵有些受阻,宋澜尚在世时,他只在城中各司辗转,摸不到六部一角。
  而今,宋澜身死,他却稳居礼部。
  虽并非侍郎那等要职,却仍叫旁人阿谀奉承。
  她尽可能控制自个不以利欲熏心去妄自揣测长辈,却仍忍不住细想。
  若薛江流偏就是那般的人呢。
  薛瞻循着她的目光对视,“夫人猜测,母亲身死,或许与薛江流有关。”
  商月楹未答话,只绷紧两片唇。
  俄而,她垂首落去一眼,小声道:“只是猜测,应当不会那般荒唐。”
  可若当真是薛江流为求功名利禄,做出杀妻那等被世人唾骂之事,又靠景佑帝对宋家的怜悯升官。
  又该如何算这笔账呢?
  仓皇挪开视线,商月楹一把清丽嗓音益发细声细气,“我就是话本子看多了,也许,也许我的猜测有假,你先莫想那么多。”
  她不敢再细想。
  若真如她所料,她甚说会担心薛瞻弑父。
  商月楹旋身拉起他的袖摆摇晃几下,软声道:“无论此事是否存疑,你先答应我,不许冲动行事,便是断案也讲究证据,若你要去查,待一切都水落石出再讲,成么?”
  薛瞻不作声,垂首将她深深一望,半晌,方张唇,“好。”
  商月楹这才舒展了眼眉的浅
  浅褶皱,暂且将高悬的心稳当落下。
  .
  二人侯在寝屋内等雨停歇,临去前厅用晚膳时,已是天黑。
  秦意仍在薛瞻眼前笑眯眯的,商月楹罕见与商恒之落座一块,借以奉菜与他窃窃私语了几句。
  熟料商恒之先蹙起两条蜿蜒的眉,瞧他心内百转千回,俄而,方又舒展开。
  两个下垂的薄薄眼皮再往薛瞻身上落,便多出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只犟着脸点点下颌。
  用罢晚膳,商月楹提着粉裙起身,笑吟吟道:“今日突然回来,原是想尝尝阿娘的手艺,岂料不巧错过了,爹爹,阿娘,檀娘先回绿水巷了,改日馋嘴了再又回来。”
  秦意朝门外一望,婢子已掌起廊下的灯,她稍稍嗔商月楹,软语几句,“晓得了,儿大不由娘,有了夫君便连这个家也不愿多逗留,你且去罢。”
  商月楹赧红了脸皮子,辩解道:“哪能,就是外头天黑了,街边出来瞎跑的人太多,我那是担心夜里马儿瞧不清,担心马儿撞了人。”
  商恒之嗤嗤一笑,阴阳怪气启声,“马儿撞人?也就你能想出来,别讲了,快些回罢,若有甚么想吃的,叫春桃那小丫头回来取。”
  与爹娘再多讲几句,商月楹唯恐自个今夜就歇在府里,忙点点下颌,旋身往外去,“那檀娘先回,爹爹,阿娘,保重身子要紧哩——”
  回绿水巷的马车里,商月楹两个带着软肉的膝总撞上他的,后知后觉又悄悄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