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方一穿过月亮门,见荣妈妈与秋雨被遣得远远的,到了门口候着。
  元澄百无聊赖把玩剑穗,见了她,要唤人,却当先听见薛玉嗤嗤一笑,“那位白姐姐暂且离开,总算是能舒坦些了,我倒不急说亲嫁人,我阿娘爹爹疼我,便是待在家里做老姑娘,我也是做得的!”
  瞧她两个乌溜溜的眼灵动一转,乜着闷不做声的窦婉君,忽道:“欸,方才我不在,你与嫂嫂可是说了什么?我瞧她脸色可不算好。”
  窦婉君耷着脑袋,细细答道:“没讲什么,表嫂晓得我与祝郎的事,只说要我与祝郎好好过日子。”
  眉眼乖顺,商月楹没忍住在心内笑她变脸的速度如此快。
  她立在原地没动,有旁的花草遮掩,亭内倒一时也没人察觉她来了。
  遥望薛玉那张生得俏丽的脸稍稍一怔,似没听着想听的,嘴往上努努,商月楹下意识觉着,她那朱唇轻张,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真,薛玉呷几口茶,翻翻眼皮,捻了块点心咬,“说来也是,当初鹤春楼一见,你也没想过是她会嫁与我堂兄罢?”
  颇有些幸灾乐祸瞧窦婉君反应的模样。
  “啊......”在商月楹跟前是个乖顺小辈的章令姝佯装掩唇,仿若才晓得此事,“天老爷,婉君,你原先喜欢大哥哥呀?”
  她是章兰君的侄女,这些年也常来侯府找薛玉一道耍,懒得跟着薛玉唤人,见了府里三个郎君便依次按长序叫着。
  有时便是这般,瞧热闹的总不怕事大。
  章令姝瞥一眼未说话的宁仪然,忽笑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嗐,要我讲,这也是那位嫂嫂与大哥哥的缘分到了,大哥哥满心满眼都是嫂嫂,便说咱们几个,三月里出去走上一遭,谁没听过大哥哥向陛下求娶嫂嫂的事迹呀?”
  “坊间传得甜蜜哩,讲大哥哥对嫂嫂极好,”章令姝不紧不慢看看宁仪然,瞧瞧窦婉君,嘴皮子开开合合拱火,“都讲是缘分了嘛,若是没这缘分,说不定现在该叫嫂嫂的是仪然你呢,婉君你又兴许不会与祝郎相识呢?不都讲黄粱一梦痴心妄想,有时候不试试,怎晓得是痴心还是圆满呢?”
  亭内除了窦婉君都是自己人,这三个显然没将窦婉君当回事,渐露本性。
  薛玉笑嘻嘻喂宁仪然尝点心,歪了身子往她身上靠,“欸,仪然,你家那个堂兄瞧着就是个书呆子,我素来不喜欢,但也不得不佩服,他还真真是吃文章这碗饭的。”
  “今年新秀里,只他是连中三元,金榜题名,月中折桂,他好风光!若非他自个言明暂且没有议亲的心思,那几日你堂伯家的门槛,怕是要叫牵红线的喜娘踩矮半截罢?”
  薛玉戳戳宁仪然的脸颊,稍稍眯眸,语气戏谑:“真可惜,那样好的嫂嫂,险些就是你的了。”
  “你这嘴皮子可紧着些!”宁仪然轻拍薛玉的唇,面色稍有不虞,搭腔道:“我倒听母亲在家中提过几嘴,那桩婚事原是稳稳当当,堂兄那些日子关在家中,连订亲的请帖都亲自写罢才作数,哼,哪晓得你堂兄半路杀出来,又哪晓得你嫂嫂与堂兄的情意是何时有的。”
  前头的话尚且
  能入耳,末了这句却刺了荣妈妈与两个婢女,这话就差明白了讲,景佑帝赐婚前,商月楹与宁绪之相看时便与薛瞻不清不楚。
  是以,三人当即就要冲去理论。
  元澄亦敛了眼眉,渐渐站直身子,伸舌抵抵左腮,像在忍耐,告诫自个只是个侍卫,不许与几个女娘动手。
  尤其这里头还有大人的堂妹。
  商月楹忙拽了几人的衣袖,好容易拽回来,与春桃互相睇一眼,忽觉又是个机会送来眼前。
  她安抚荣妈妈几晌,叫两个婢女跟着自己,循着花草绕身而出,在宁仪然抱怨得兴起时高声横插一句:“好妹妹们,嫂嫂回来了,讲什么呢?”
  这一句吓得宁仪然及时噤声,章令姝见了她去而复返,亦忙拂拂裙摆,当即坐好。
  薛玉瞧她往这头来,皮笑肉不笑敷衍几句,“没什么,讲些女儿家的趣事,嫂嫂与姝儿和令仪不熟,想必不会愿意听罢?”
  商月楹弯了两条细眉,回以微笑,“同样是女子,我与你们又是同龄,不过辈分高些,为何不愿意听?”
  “......还是,你们说了些我不能听的?”
  章令姝忙讪笑两声,“怎、怎么会呢,嫂嫂快坐。”
  见这三人一个赛一个装样,商月楹未伏腰坐下,反将视线穿成针,往窦婉君身上落,“表妹,瞧瞧,她们三个还扭捏上了!不若表妹将趣事说与我听,让我也当个乐子听听!”
  头先扯开遮羞布时她就瞧出来了,这窦婉君面上处处顺着薛玉,肚子里坏水多着呢,怎会放过薛玉吃闷亏的机会。
  果真,窦婉君闻声飞快抬眼扫她,而后垂首,细了瞧,水掐似的眉眼瑟缩,小声答话:“那婉君说了,表嫂莫要生气。”
  “欸!玩笑话罢了!你何故讲出来惹嫂嫂笑话!”薛玉忙拦声截停她。
  商月楹:“阿玉这话说得不对,既是玩笑话,那便该说出来一道听个乐,表妹,你说罢,嫂嫂不会计较的。”
  窦婉君隐去唇畔那丝若有若无的讥笑,点点头,道:“其实也没讲什么,就是说表嫂与......表哥的婚事,说表嫂与表哥站在一处更配,宁郎君与表嫂有缘无分罢了。”
  薛玉见她真一股脑讲了些出来,当即狠狠剜她一记眼刀。
  复又瞧瞧商月楹神色未变的脸,暗道她应当羞于再听,暗暗撇唇,索性替她斟满一杯茶,呈过去,“嫂嫂,我们说着玩呢,嫂嫂莫与我们计较。”
  茶也奉了,够给面了,若是不接,倒是她商月楹小肚鸡肠。
  那厢,薛玉亦如此想,却忽觉两个手一空——
  “啪!”
  杯盏被倏地拂落去一旁,薛玉拖着手怔松片刻,回过神来,一霎暴起指着商月楹,“你做什么!不是讲不计较么!”
  商月楹:“我只说过不计较,没说过不生气。”
  “阿玉,我晓得你与我结过梁子,宁家妹妹在这,章家妹妹也在,你三人合着伙来编排我,”她平静道:“说说,我有什么由头不生气?”
  此话一说,薛玉立时明白过来,“......都听见了是罢?”
  商月楹:“听见了又如何,没听见又如何,你编排我,我掀你一杯茶,只是轻的。”
  要说换作旁人,这会便该将此事揭过,偏薛玉是个炮仗,她扫量一眼碎得四分五裂的杯盏,冷笑一声:“倒没天理,这是我家!在我家,我还能叫你给欺负了?”
  那章令姝与宁仪然忙出来打圆场,拉了薛玉往一旁去,却说这薛玉力气忽然大得厉害,三两下挣开来,“别拽我!好个都督夫人!仗了我堂兄的势就敢如此!”
  商月楹只淡淡乜她一眼,拂裙坐下,侧头唤人:“元澄——”
  元澄忙绕了月亮门过来,但因有旁的女子,只稍稍靠近一些,垂首等着吩咐。
  “去,侯府你也熟悉,寻两个桶,打满水提来!”商月楹单手托腮,朝他递去眼色。
  薛玉立时拧眉,“......你有什么歪主意!”
  商月楹面无表情回首,“替你们三人洗洗嘴。”
  其实她起初只打算先吓吓这三个嘴上不把关的妹妹,熟料元澄歪曲她的意思,又与她一道听了那些编排的话,当了真,还真片刻就打了两桶水来。
  宁仪然与章令姝瞧他这宽肩粗胳膊的模样,唯恐商月楹吩咐他按了二人的脑袋往桶里去,当即紧抿着唇,强撑道:“商、商姐姐,你不许罚我!”
  章令姝脸色有些发白,又有些恼,见了元澄又怕,一紧张连嫂嫂也不喊了。
  只薛玉还犟在原地,她瞪一眼元澄,旋身冲商月楹嚷道:“你敢!你今日敢欺负我,你看我怎么在堂兄、堂伯那告你的状!”
  她竟还想靠口舌之争赢过商月楹。
  熟料商月楹只睇她一眼,轻蔑的笑,“告状?不是你讲我仗势么?其实,有一句话你们倒编排得对了。”
  她稳坐圆杌,另取杯盏,两个婢女忙替她斟茶。
  轻轻呷几口,她方道:“薛瞻,对我的确挺好的。”
  “你可知,在都督府,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商月楹轻飘飘几句就将自己的地位展露给她三人瞧,“这桩婚事,是他求着我商月楹嫁给他,整个都督府,都只能听我的,这其中也包括你的堂兄。”
  “阿玉,我说这些与你听,是想告诉你,下次再编排嫂嫂,莫要再想着有堂兄替你撑腰,倒说你再外头闯了祸,搬出嫂嫂的名头来,叫嫂嫂替你撑腰兴许更有用。”
  言语甫落,她一改脸色,厉声道:“元澄!抬水来!”
  见她动真格的,薛玉尖叫一声,当即提裙往外去,却又被元澄匆匆拦住。
  薛玉:“商月楹!我与你有什么仇!”
  商月楹点点下颌搭腔,“是啊,我也想问,我与你到底有什么仇,叫你三番四次瞧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