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忙瞧一眼薛瞻,见他端起酒盏,也忙端起自己的,扯出唇畔的笑,与皇后敬酒。
  皇后嗓音沉沉,见几个皇子各自呈上生辰礼,只道心意难能可贵,摆摆手,笑请殿内诸位莫要客气。
  席面已开,商月楹不敢再多瞧,生怕出错,只垂首盯着桌前一方天地,时不时夹一道雕酥往嘴里送。
  薛瞻偏目瞧她,见她只紧着雕酥吃,只好稍稍凑近些,低声在她耳侧道:“夫人往日爱吃雕酥,今日进了宫,不妨也尝尝旁的,放心,没人会瞧你。”
  听了这话,商月楹飞快抬眼扫量四周,稍刻,见的确没人瞧自己,这才长舒一口气,两个乌瞳开始往别的佳肴上落。
  寻些旁的吃食,盼着薛瞻能早些带她回去罢!
  这厢,她吃得高兴,耳边不过是些阿谀奉承之声,有薛瞻挡着,又无同为女子的官眷来与她讲话,倒松快了一阵。
  正夹了一道鱼脍往嘴里送,忽听景佑帝感叹,“如今太平,朕心稍安,能有这大好河山,当说是该好好感谢我朝武将——”
  便见薛瞻与殿内其余几人起身答道:“是陛下圣明。”
  眼瞧薛瞻重新跪坐好,又听那许
  久未启声的戚贵妃薄薄一笑,与景佑帝道:“陛下,要臣妾说啊,满朝武将里,还是薛都督更胜一筹。”
  不知是不是商月楹的错觉,她觉着戚贵妃的眼神像把勾子,不停往这边勾来。
  但听戚贵妃道:“这殿内,何人不知几年前新月关一战,都督一举斩下那敌军首领的首级,立下好大个功劳,此战可谓是出其不意,杀了敌军个片甲不留,臣妾犹记着,彼时都督还是个少年郎呢!”
  商月楹顿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如一张蛛网,密密麻麻。
  薛瞻动作一顿,只垂目答道:“娘娘谬赞,每个将士都有功劳,臣不敢一人独揽。”
  照说如此周旋,那戚贵妃兴许就该觉着没趣,不再抓着薛瞻不放了。
  商月楹忽又听她语气哀怨,微微叹声,“可怜我阿音妹子,瞧不见儿子如今有多出息,到底红颜薄命。”
  近乎一霎,商月楹窥清薛瞻隐忍握紧酒盏,只手背青筋虬结,不叫旁人发现。
  商月楹在心内暗骂戚贵妃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同时,亦在心内纠结,该不该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该不该在满殿朝臣官眷的注视下,握紧他的手。
  那张蛛网将她兜得死死的,商月楹却忍不住抬起手,已匆匆越过矮几,只差几厘便可牢牢覆上去。
  忽听白承微那边传来酒盏滚落的声音,一抬眼,裴宿歉声朝景佑帝道:“臣失仪,还请陛下切勿怪罪。”
  商月楹的手又仿若被烫到一般收回身前。
  戚贵妃定是故意提起婆母,其中定也有些甚么猫腻。
  她不懂宫中规矩,要说安慰,还是归家再说。
  熟料薛瞻早已窥见她的动作,见她复又收回手,是在裴宿打翻酒盏之后,不由掀眸瞥去一眼。
  却窥见一双桃花目遥望他与商月楹。
  宁绪之穿一袭月白云纹圆领袍,端着酒盏轻晃,视线与薛瞻在半空对上,只觉薛瞻眼眉的敌意与警告来得莫名,瞧一眼许久未曾见过的商月楹,眸色轻颤,却也忍着旁的情绪,邀敬薛瞻一杯。
  再窥一眼夫妻二人身上的同色衣裳,只觉刺目,遂不再瞧。
  满殿皆知薛瞻的母亲早逝,有些心思敏感的官员不动声色在戚贵妃与薛瞻之间扫量。
  更甚说有些官员,将视线落去了薛江流身上。
  戚贵妃寥寥数语,便将自己与薛瞻母亲关系尚可的消息公之于众。
  这是戚贵妃随口提的,还是有意为之?
  要晓得,薛瞻至今未明确投靠哪个皇子。
  虽说他如今看似中立,可,谁又能料见往后的事呢?
  好在此等敏感气氛只维持不过一瞬,戚贵妃又仿若没事人一般宴请官眷饮酒。
  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景佑帝称有些乏了,索性摆摆手,叫二皇子赵郢好好招待。
  帝王欲歇息,皇后与戚贵妃忙一前一后搀着出去。
  上位者方走,殿内立时松快不少。
  三皇子赵勉当先过来敬酒与薛瞻,薛瞻却视而不见,只道不胜酒力。
  赵勉也不勉强,扯唇笑笑,瞧一眼商月楹,只讲当时都督府大婚,他因事耽搁,尚未来得及送礼,待席散,务必补上。
  商月楹眼瞧他来了又走,四下暗窥,旁的官眷脸上的笑容明显轻快些许,便是柳玉屏,往她这头笑时,唇畔的笑亦深了许多。
  可商月楹却觉着,这富丽华贵的大殿,闷得她快透不过气了。
  她抻着脑袋往殿门口瞧,见有的夫人出去转悠,便立时靠近薛瞻,“我出去转转。”
  不待薛瞻答话,她当即起身,缓了缓微麻的双腿,旋裙往殿外走。
  虽说是透透气,商月楹初次进宫,却也不敢离大殿太远,只寻了处略微僻静的石头坐着,仰面去数天上的星星。
  “都督夫人?好巧。”
  不想有三道身影悄无声息靠近,径直启声,险些害商月楹惊叫出来。
  她回首一望,竟是曹光的夫人与那戚家少夫人李氏。
  还有一人她先前不认得,方才推杯换盏却听旁人唤她傅夫人。
  想来,便是枢密院那位院使,傅从章的夫人。
  商月楹只得起身,颇为周到行了半礼,“好巧。”
  那傅夫人生一张圆盘脸,两个珍珠耳坠一摇一晃,晃得商月楹莫名心烦,“初次见面,竟不知都督夫人如此好颜色,难怪汴京那些日子常言薛都督对夫人钟情,这水灵模样,便是我,也觉着美进心坎里。”
  那曹夫人与李氏更是你一言我一语捧着商月楹,嗓门稍稍有些大,倒叫不远处伺候的内侍抬眼往这边看了看。
  不知何故,商月楹近乎一瞬懂了她三人的来意。
  这三人的夫君皆为三皇子党羽,她若被她们这故作亲昵的模样牵着鼻子走,偏又在宫里,她料想,明日就该有传言,称三皇子已将薛瞻的骁骑营收入囊中。
  商月楹不喜与这三人打交道,只讲自己要回大殿,侧身便往来时的路上走。
  熟料这三人塞过狗皮,穷追不舍,曹夫人一张脸皮子笑得险些挤在一处,还欲伸手去拉商月楹,“欸,都督夫人别急着走呀,上回的事,我觉着还应该好好与你赔个罪呢,殿内都是男人在喝酒,不若就留下与我们......”
  一声鸣响,一霎盖过她颇为尖锐的嗓音,穿她而过,插进身后的柱子里。
  曹夫人立在原地,手还僵着,大气不敢出,眼瞧一丝鬓发无声垂落在脚边,抬眼去瞧,只见薛瞻反剪胳膊走来,目光沉沉盯着她,“曹夫人要与我的夫人聊什么?”
  商月楹错愕回望,却见方才一闪而过的,是她送与他的那把匕首。
  傅从章的夫人与李氏也噤了声,杵在原地咽了咽口水。
  薛瞻仍盯着曹夫人,兀自拔出匕首塞回袖中,环顾三人一圈,冷道:“回去知会一声,再敢派你们来打我夫人的主意......”
  他牵起商月楹旋身离去,却又刚好踩上那丝鬓发,眼含警告,“别怪我,不再顾及同僚情谊。”
  .
  商月楹由薛瞻牵着,却未再入殿,反而往出宫的路去。
  “......薛瞻,”她忙问:“不回殿内了么?”
  薛瞻淡淡嗯了一声,“不回了,回家。”
  总觉着自从戚贵妃提起宋罗音后,他情绪便有些低沉,商月楹只好沉默叫他牵着,一路出了宫门,往马车里钻。
  薛瞻只觉躁意从生,胡乱扯松衣领透气,却无意瞥见垂目坐在身前的商月楹。
  她就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一言不发。
  瞧着,也没那么开心。
  今日,他的本意,是带她进宫尝她爱吃的点心,好叫她再多喜欢他一些。
  却不想轻而易举被戚贵妃几句话牵起怒意。
  她今日穿了与他同色的衣裙,便是坐在殿内,仍美得叫他频频将视线往她身上落。
  薛瞻一双乌黑幽深的瞳眸里闪过一丝懊恼,稍稍垂目,却又看清她拧着裙边的手。
  闭了闭眼,薛瞻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低声道:“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商月楹怔松回神,忙摆摆脑袋,“未曾......”
  指腹摁着她的掌心打圈,薛瞻又问:“那为何不与我说话?”
  手中触感太柔软,大约是酒意拉扯,薛瞻一忍再忍,最终拖着语调,问出了在心内盘旋许久的问题,“在殿中,夫人为何突然收回手?”
  他紧盯着她的脸,连自己都尚未察觉说出来的话有多酸,有多刻薄,“是因为,宁绪之也在殿中么?”
  商月楹惊愕撞进他
  的眼,匪夷所思反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何时因为宁绪之......”
  话音未落,商月楹只觉腰身一紧,一霎落入他的怀中,稳坐他双腿之上,尚未启声斥他,却被他蛮横封住了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