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果真,商月楹停了上马的动作。
  宁绪之心下稍松,心内辗转几道说辞,方一往前迈步,却又有另一道身影站了出来。
  “宁大人这书念得多,讲起话来就是文绉绉的,”那道身影穿一身蓑衣,满不在乎歪了身子往马车边靠,“只是这样的本事,若能用到百姓身上,讲不准会更好呢?”
  商月楹窥清他的脸,一霎瞪圆两个乌黑瞳眸,眼眉间的喜悦之色更甚。
  宁绪之掀眼睐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身影,又见他瞧着与商月楹似是相识,舌尖滚了一圈,沉声道:“......阁下是?”
  “嘿嘿......”那身影扯了唇笑笑,胡乱往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凭空丢进宁绪之怀里,“也没什么,皇城司新来的副使,许临绍,宁大人,往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见宁绪之垂目扫量令牌,许临绍乜一眼元澄手里提着的李鸪随从,抵一抵左腮,自顾将人拎了过来,胡乱塞进了马车里。
  闻声九娘惊叫,许临绍翻身拉辔,悻悻回首冲九娘咧开嘴,“吓着了?莫怕,我这不想着将人一道送去衙门么?”
  “欸,宁大人,瞧够了没有?”他扬扬下颌,招招手,“令牌还我。”
  复又将令牌塞进怀里,许临绍握紧马鞭掉转车头,不忘朝商月楹挤眉弄眼,“你去什么衙门,那里头污糟得紧,瞧瞧我这运气,刚回京就撞上一桩案子,如若你不放心,就派你身边的妈妈与我同去罢。”
  “哦,这厮手上的血弄脏了你的马车,回头哥哥赔你辆新的。”
  他歪了身子,笑得顽劣,“这案子,保管你满意,就当哥哥送你的见面礼了,月楹妹妹。”
  第44章 是坠星你许的什么愿呀
  秋风微荡,雨不知何时停了。许临绍独身驾马送九娘往衙门去,渐渐地,鼎沸的人群也稀稀散散走开了。
  曹夫人与李氏从鹤春楼挑帘出来,见了商月楹眼怀忿忿,当即将她上下扫量,咬着腮琢磨,“都督夫人今日当真叫我大开眼界!”
  商月楹抬眉回首乜她一眼,未吭声。
  “我讲错了么?”随从套了马车来,曹夫人踩着随从的背上马车,不忘偏目讥言,“与贱民为伍,当真自降身份!”
  言语甫落,唤了李氏上车,自顾吩咐随从离开这样的地方。
  “......夫人,”两个婢女伏腰贴耳过来,细细催促一声:“妈妈去衙门了,这里不便再多留,回去罢?”
  商月楹扇几下眼,回过神来点点下颌,“马车被借走,此处离汴梁河算不得太远,正好雨停了,府里有几个铺子开在附近,逛逛再回去。”
  元澄自知血腥气绕身漂浮,只摸鼻笑一笑,“夫人,方才可有吓着?”
  却说未见商月楹答话,倒是两个婢女哆嗦耸耸肩,后知后觉惊诧把他一睇,不动声色齐齐退却半步。
  “......没,”商月楹撇脸笑得牵强,“你护主心切,我不会吓着。”
  “走罢,往铺子里去。”收了油纸伞递给春桃,浓密的睫毛再跳几下,不甚在意低目窥一眼被水洼洇湿的绣鞋,自顾旋裙往另一头走。
  孰料方走几步,宁绪之蜇转过来,轻声拦停她,“月楹,
  若不介意,坐我的马车吧,我送你。”
  元澄匪夷所思睐目,没忍住暗暗翻几下眼皮,往下落的唇角与主人一般,无声叫嚷此刻的不满。
  两个婢女互相搡搡肩,瞧一眼宁绪之的清隽面庞,窥一眼碾平笑意的商月楹,四只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到底还是保持微妙的沉默。
  商月楹伸指抚一抚洇湿的裙边,垂眸间隙,恍惚发现披帛不知何时散开了些。
  轻飘飘的纱越过肩颈贴去背上,她只要旋身、或说只要稍稍侧首勾回那片纱,披帛便会拢回原处。
  却见她仍立在原地,雨后稍霁的暖光照亮她的背,往日的端庄礼数汇聚成一捧细细的光,透过那层薄薄轻纱四下淌开,悄无声息刺痛了宁绪之的眼。
  沉默中,商月楹只用背影代替两片红唇,辗转叫宁绪之晓得——
  她介意。
  .
  因上回整治刺儿头,骁骑营只余阵阵操练声,再无怨怼之言。
  精壮□□在坑洼里互博,大帐外,时而惊呼,时而夸赞,不多时传来豪迈欢呼,细了听,才晓得今日的近身操练有一方彻底将另一方碾压。
  元青挑帘而入,睇一眼合目养神的薛瞻,窥他羽睫轻颤,晓得他未睡着,方道:“大人,今日还是魏统领手下的兵赢了。”
  俄延几晌,薛瞻沉沉启声,“赢了自当有赏,输了也不必泄气,叫魏霄好好说话,在输家面前谦虚些。”
  元青应声,伸手摸一摸袖摆,递上一张花笺,“这是阿烈方才送来的,讲是有人使法子塞给了他。”
  薛瞻掀起沉静幽瞳,接来细细窥着,少顷,扯出一线笑,“鱼上钩了。”
  “......大人的意思是?”元青咂摸起其中的意思,眨眨眼,揣测道:“五皇子?”
  薛瞻目中晃起一丝光,掐玩着手中的花笺,一霎,满不在乎将其卷起,“不枉我静候多时,走,去会会。”
  适才落过一阵雨,大约是晓得老天不会再胡乱开玩笑,汴梁河边的贩子复又推车拐出巷口。
  秋风萧萧,送来河边的伶人娇笑,得琴音作伴,文人雅士稀稀散散钻进高亭,吭吭笑上几声,只道雨后秋景配佳人,实属天宫仙境。
  只是这样的雅致,留不住匆忙讨生计的百姓,只辗转飘过寂寂无名的肩头,飘过几条街,落进一条隐秘小巷里。
  “见春山,”薛瞻仰面扫量檐下悬挂的不起眼小字,抬了一侧眉,目光毫不闪避,“倒会取名。”
  甫一落话,见元青轻步往前,屈指叩三下门。
  稍刻,紧掩的门被拉开两指宽的缝隙,藤萝垂垂,底下的半面娇颜轻张檀口,“哎哟,二位郎君敲响奴家的门作甚?”
  元青对她言语间的调笑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开腔,“你这是茶肆,敲响你的门,自然是为饮茶。”
  门后的女娇娥扇几下眼,半倚在门上,屈起胳膊托起粉腮,嘻嘻笑道:“别瞧奴家这地方小,用的茶叶可名贵得紧,二位郎君今日带够银子了么?”
  元青冷目递去花笺,“便是千金一盏,亦喝得起。”
  女子垂垂美目,舒展两条细眉,将门拉开,侧了半边身子笑道:“那便请罢——”
  进门见一圈藤萝木架,无一茶客,女子轻扭腰肢带路,沉默几晌,元青忽道:“娘子,我家郎君想喝你这最贵的一盏茶。”
  “好呀!”那女子立时停步,勾着腰靠近,“奴家这便去沏,郎君且等着。”
  言罢,旋裙岔了路走,拐进角落消失不见。
  元青不动声色摁住腰间的剑,眼珠轻转,紧盯她消失的方向。
  大约半炷香过去,院落蜇进一道身影,提一壶茶,握一把扇。
  他行至藤萝架下,自顾掀袍寻杌落座,霁色斑驳落在他温润的面上,映满两个薄薄笑意的眼,“都督,不是要饮最贵的茶?请——”
  薛瞻沉静窥他,俄而,笑一笑,伏腰与他对坐,“五殿下,你想要什么?”
  赵祈摇晃折扇,吹起鬓边散落的碎发,笑道:“我想要什么,都督不是晓得么?倒是都督,叫我等得辛苦。”
  替薛瞻倒了一盏茶推去,赵祈眼眉一弯,半作调侃,“还是我比较幸运,旁的几个皇兄想私下见都督一面都难,这样好的机会落在我手里,我可得抓紧了。”
  “都督,饮一口我沏的茶罢。”
  见薛瞻捧了杯盏扫量,赵祈眉峰高举,就着天光说亮话,“都督家中两个弟弟皆以投靠三哥,三哥蠢笨,早已将都督纳入阵营,可我晓得,都督放任两个弟弟行事,面上不去阻拦,实为观望。”
  目光坦然对视间,赵祈撞进薛瞻比湖水还凉的眼,勾一勾唇,“我这条鱼,此刻心甘情愿上钩,都督可有瞧见我的诚意?”
  适逢刮来细细秋风,呜咽几声,薛瞻扯扯笑,窥探他的装腔作势,“殿下的本事足矣,还差我这一星半点?”
  赵祈持扇赶走二人之间的暗流,笑得益发真诚,“这世上,哪有人会嫌握在手里的东西太多了呢?”
  “这样,”睇一眼薛瞻神色未变的脸,赵祈仰面饮几口茶,歪了身子撑起胳膊,“而今世道太平,不若我与都督说一桩隐秘。”
  不知是唯恐旁人听见还是何意,赵祈垂下一双温润的眼,低声道:“大哥稳居东宫时,对底下几个弟弟都好极,六年前,大嫂设宴款待我与几个哥哥,大哥不喜吃酒,便只留我们在席上推杯换盏......”
  “大哥虽与二哥四哥同为母后所出,对我倒是极好,胜过一母同胞。”
  赵祈眨几下眼,不知因何,一把声音益发轻,“可便是那日,我因得大哥疼爱,留宿东宫,夜里出去醒酒,亲眼瞧见大嫂勾了三哥的腰带往假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