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老师忧国忧民之心,学生敬佩不已。”她从沈约的后颈处抬起头来,一口衔着他的耳尖,看着他的耳根刷的一下子变得通红,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学生最喜欢老师了。”
  沈约静默半晌,低声道:“骗人。”他自问最是了解越长风,柳时言还在生的时候她最喜欢的人就不可能是他沈约,而现在……大概也不会是他。
  不过是毫不走心的随口哄骗罢了。
  越长风笑了笑,也没有反驳,只是放开了他,随手拉了张椅子在沈约身旁坐下。
  “江南水灾的事,老师怎么看?”女郎敛了调笑挑逗的神色,一说起政事来便又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天下主宰。
  沈约放下手中文书,直直凝视着她,面色凝重:“大水本是天灾,可堤坝倒塌就是人祸。”
  “而这人祸源于负责监管工程的工部、负责批出银两的户部以及负责提供建材的商行私相授受,一环一环的贪墨,过程中经手的每一个人都在蚕食一点朝廷银两,最终剩下的便只有一发大水便倒的堤坝。”
  沈约每说一句,越长风的脸色便冷凝一分,听到最后的时候,眸光里已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当年经手的工部尚书是本宫那好公公,户部尚书是致仕还乡的程家前家主,这些人都难辞其咎,但也同样难以追究。”越长风恨恨道。
  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数以万计的贪墨银两下落何在,难道真的要随着这两个人的退场而永远不得而知了吗?
  她不甘心。
  沈约也看出了她的不甘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殿下放心,臣不会让真相永远埋没的。”
  越长风看着他温和而坚毅的样子,躁动的心也安了一些,感叹道:“这天下有老师这样劳心劳力一心为国的人,是万民之幸。”
  世道腐朽入骨,被影子朝廷控制的所谓大势也许像柳孤城所说一样,但朝廷一日还有像沈约和顾锦卿这样相信公义并积极求变的人,她就不信不能逆流而上,反控大局。
  中年权相摇了摇头,一直压着的嘴角微勾,严肃的面容上竟然多了一分狡黠和魅惑。
  “是长风之幸。”他似有若无的笑着,“为师对长风应承过的,要为你守住这片天下。”
  身份称呼的转换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表面总是一副庄重严肃的中年男人也总是懂得在什么时候挑起这种微妙的气氛。
  越长风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星目,一点一点的凑上前去,玉手极尽轻柔的抚上他的脸颊。
  “老师……”
  她轻轻呢喃一声,忽然回过神来,重新往椅背上靠去,一下子间再次变得认真起来。“老师现在有什么打算?”
  沈约脸上的微妙笑意一闪即逝,眨眼间又变回了沉稳正经的相爷。
  他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被越长风弄皱的衣襟,缓缓说道:“臣向殿下请旨前往江南赈灾。”他顿了顿,“也只有由臣亲自前去查明真相,臣才得以放心。”
  越长风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我和老师一起去吧。”
  沈约定定的凝视着她,伸手摸摸她鬓边垂落的一缕秀发,有些不忍的摇了摇头:“臣走了之后,殿下必须留在京中处理大局。”
  越长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明明……在她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时,便已经注定了她离不开环着帝京的四面高墙。
  就算是为了公事也不可以。
  在影子朝廷虎视眈眈之下,作为摄政长公主的她一旦离开,便会失去对朝廷的全面监控和完全控制。
  她很清楚沈约眼中的不忍从何而来。在活着的人之中,只有他真正认识过去的鸢鸢,知道曾经的鸢鸢有多么渴望走出帝京,自由自在地探索外面的大千世界。
  现在大权在握、架空皇帝的昭阳长公主,被自己渴望掌控的无上权力困在了四面高墙之中。
  “本宫晓得的。”越长风自嘲的笑笑,没有表现出多少失望之色。“柳孤城给了我两本帐簿,那是……柳时言的地下钱庄的帐簿。”
  看向沈约的目光变得冰冷却也更加坚定:“影子朝廷透过地下钱庄洗白那些贪墨所得的黑钱,我一定会找出那些银两的下落。”
  听见“柳孤城”三个字,沈约想起了长公主府里自己“被迫”目睹的调教现场,脸色微微一变。
  在柳时言之后,她没有再对任何一个人付出真心,可是她虽薄情,却并不无情;那样毫无怜悯的残忍和暴戾,他只在大传胪那日在长公主府见过。
  那个像深渊一样阴沉而危险的男子,无论是好是坏,在她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他张了张口,终于欲言又止,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梳着她的鬓发,良久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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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府里,柳孤城穿着薄薄的纱衣,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踱步。
  越长风的规矩很简单,她不在府中的时候,柳孤城可以自由在后院行走,在室外的地方也不用跪着,只是衣服还是只能穿主院衣橱里放着的那几件,在身上屈辱部位的条条金链都必须夹着,笼子也不能除下,每走一步身上的颗颗铃铛便响起此起彼落的叮当声,很难不惹人注目。
  只是比起那些视听羞辱,自由的空间还是难能可贵,就算是衣不蔽体,冒着被下人看光光的风险,他也慢慢地养成了在庭院散步的习惯。
  ——曾经多么难堪的事,原来在潜移默化之间也并不是那么难去接受。
  越长风也已经有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回来了。
  柳孤城透过聚贤阁死士的隐秘传信已经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事,知道她日夜宿在宫中忙于政事,也知道她在查找江南水坝建造过程中,那些贪墨所得的银子去向。
  而他则像等待夫君回家的妻子一样,只能乖乖呆在后院,没日没夜、漫无目的地等着夫君的一个回眸。
  ——不,他只是一只等待主人归来的贱狗。
  他夜里蜷缩在越长风床下脚踏上为他而造的“狗窝”,长公主的房中冬暖夏凉,“狗窝”也是出奇的舒适,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每天早上醒来,到底是在期待还是害怕“主人”的归来。
  这天一大清早,柳孤城迷迷糊糊地睁眼的时候,隐约看到了一抹女子身影。
  下意识的双膝落地,跪直腰背,双腿与肩同宽,是在支配者日积月累的调教之下,标准的臣服姿势。
  来人却是轻轻一笑:“常某不是你的主人,这大礼可受不起哩。”
  柳孤城愕然抬首,看见侧身避开的公主府长史常茵,她一脸明显浮夸的的受宠若惊,眉眼带着促狭的笑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应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常大人。”柳孤城紧绷的背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去,却没有站直身子,只是改成跪坐的姿势。
  低眉顺眼的说:“没有主人的允许,奴不能在屋里站着,还请常大人见谅。”
  “这么乖?”常茵对初见的时候还是不肯低头的高岭之花竟然被驯化得这么彻底过于意外,也没发现自己就这样把内心腹诽说了出来。
  柳孤城掩着眼眸的羽睫一颤,没有说话。
  常茵也不纠结自己上司和她的一众面首之间的私生活,她可还有堆积如山的南境公务要处理,不过是越长风千叮万嘱让她在百忙之中把一个锦盒带出宫外,交给她的“小柳奴”罢了。
  越长风在她面前打开过那个锦盒,说是宫里的将作大匠奉她旨意,精雕细琢为她的奴宠打造了一件符合他身份的饰物。
  常茵想起锦盒里的那件东西,就算她跟在越长风身边多年早已是“见多识广”,耳根还是不禁一红。
  她像扔走一块烫手山芋那样把锦盒塞在柳孤城手里,“这是殿下让将作大匠给郎君打造的,她的旨意是要你时刻戴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柳孤城一脸顺从,也不问盒里的东西是什么,低低应道:“劳烦常大人复命,说奴明白了。”
  常茵红着脸阻止了他打开锦盒的动作:“你、你还是等我走了再戴吧。”
  柳孤城默默停住了放在盒盖上的手。
  常茵干咳两声,正要转身离开,柳孤城却忽然开口:“常大人……”
  “长公主殿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常茵脚步骤止。
  她一脸出奇的问:“郎君和殿下相处了这些日子,对她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还不清楚?”
  柳孤城抬头,深渊一样的黑眸定定的注视着她。“我的意思是,殿下从前对我大哥是怎么样的,现在的变化也是因为我的大哥么?”
  常茵没有看他,只是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说:“和那些装模作样的虚伪之人不同,殿下从来都不隐瞒她的性情和欲望,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郎君觉得殿下变了,是因为你打从心里认为,女子就应该拥有温婉善良、为爱付出这些美好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