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这些年她都是在硬撑,有好多次我都看见她睡在浴缸里...你小姑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不愿意把这些事儿往外说,也不愿意去看医生,后来...我实在是害怕,我就硬逼着她去...”
  说到这儿,沈秋澜哽咽起来——
  “是我疏忽了,她说她的检查报告已经好了...我不该信的...这种情绪病,即便是好了,也除不了根儿。”
  “你小姑这个人不管有多少难处都是闷在心里。”
  沈秋澜想到今天早上,盛嫄打扮的那么漂亮,可那根本就不是她平时会做的事儿,平时去哪儿都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今天这行为就已经很反常,可谁又能想到...她会这么决绝?
  “她今天出去的时候,我就应该拦住她...就算不拦着,也该和她去一起去...”
  “要是我和她一起去了,她也就不会做傻事了...”
  盛宁什么都没说,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盛嫄哄她睡觉的样子,那是盛怀安在发怒过后,自己因为害怕还有身上挨打后的疼,整晚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是盛怀安狰狞的脸。
  盛嫄把她搂在怀里,和她讲着童话故事。
  如果不是盛怀安,她们本来都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现在...
  为什么施害者永远可以逍遥法外?受害者却要经受痛苦的折磨?
  这不是命运,这是不公。
  ——
  另一边的京北。
  唐瑾去世了,以一种安详和温馨的状态离开尘世。她去世的时候,唐柳颐跟唐斯都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陪她走完这最后的一程。
  唐斯哭的一塌糊涂,反而是唐柳颐冷静的过分。
  唐柳颐把老太太的氧气罩摘下来,手在老太太的脸上摸了摸——
  “先回家吧,回家换身衣服。”
  到了家,唐柳颐没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动手,她自己亲自来做。
  唐柳颐打开衣柜的门,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四方形的包装盒,打开后..里面放的是一套黑色的寿衣。
  她对唐斯说——
  “你外婆老早就备下了,怕我看见不高兴,就把它藏到这儿,她还以为自己有多神不知鬼不觉呢,这寿衣早在她拿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嫌麻烦..不愿意说。”
  唐柳颐把寿衣展开,用熨斗烫平展,那料子是绸面的,摸起来有些凉。
  “其实我也懂,她们老一辈的人就这样,要是不在健健康康的时候置备好这一身,夜里就老是睡不安,老惦记这些有的没的,我一想...置备就置备吧,反正也用不上。”
  那时候的唐瑾身体健康,走起来路一两个小时都不嫌累,比年轻人都厉害。
  谁能想到病来如山倒,说不行就不行了。
  唐柳颐打了盆热水,把毛巾放在里面投了好几遍,拧干的时候,还拿手反复试着温度...觉得差不多不烫了,才给唐瑾去擦脸,一边擦一边说——
  “您这辈子辛苦啊,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偏偏选了这么一条难走的独木桥,我外公外婆还有我舅舅他们都不好,不就是不愿意结婚嘛,这有什么的?怎么就能把您从家里赶出来呢?他们也不想想...您一个女孩子,把您赶出来了怎么活?”
  “您也是犟...不结婚有那么多法子,您只要不说出来,硬拖着不就行了嘛,管他们怎么逼您呢,只要您不松口,他们能拿您怎么办?结果您倒好...撑着脖子和他们吵...非得把话说那么死,一辈子就不结婚,那个年代的人,谁能理解您?您不是逼着他们把您赶出来吗?”
  “赶就赶了...您回头认个错,说句软话,不就行了吗?您还就偏要一条道走到黑,这辈子撞了多少南墙啊?您不疼啊?”
  擦完脸,唐柳颐又把毛巾重新投了把,再拧干的时候,便解开了唐瑾衣襟前的纽扣,伸进去给她擦身子——
  “您那时候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的摆摊赚钱,好不容易辛苦了几年..攒了那么一点点的钱,您不好好收着,您又跑去孤儿院干什么?去就去了...结果您又把我抱回来,不就是大冬天河边看见我洗衣服嘛,这有什么的?孤儿院的孩子哪个不这样?就您非放在心上,当个真。”
  “本来,您还有机会能回家去的,有了我这个拖油瓶...家是彻底回不了了。”
  唐柳颐深吸了口气,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来——
  “我跟您直说,大舅的儿子来找过我,他想借钱,一上来就跟我攀亲戚还说要见您,我没让他见您,但我去见他了,可我没给他借钱,我就是想看看..原来他们也有遇见难处的一天?可我凭什么给他借?他有难处知道求人,想起我们来了?当年您上门去求他们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对待您的?”
  “这事儿也怪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您赚来的那点钱,全让我打针吃药花没了,我看着您去求他们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死了算了,怎么能把您拖累成这样...我就是您抱回来的孩子,我亲生父母都不要我...您对我那么好干嘛呢?”
  ....
  那时候她跟唐瑾说——
  “妈,咱们不求他们,您别去找他们了,我要是死了...您就再去孤儿院抱一个。”
  她刚把这话说出来,就被唐瑾打了。
  那一下疼啊,唐柳颐到现在都还记得。
  可唐瑾其实打完她就后悔了,红着眼睛一边摸唐柳颐的脸,一边哭着跟她道歉,嘴里不停地说——“妈错了,妈不该打你,可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孩子..你这是再往我心里扎刀子啊!你就是我的亲孩子,妈不要别人!”
  ...
  唐柳颐抹了下脸,五十岁的人了,哭的像个孩子,她跟唐瑾承认错误——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伤您心了...可我那时候太小了,我不懂...我就是觉得自己拖累您了...”
  “吃那么多苦,是为了过好日子,我实在没法眼怔怔地看着您为我去求他们。”
  “打那之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有您一个妈。”
  唐柳颐给唐瑾擦身子的动作很轻,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弄疼唐瑾,等毛巾一凉,立马就去换水。
  “我脾气不好,嘴也不好,但其实我这都是您惯出来...我就是不会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把‘爱’跟您说出来...“
  “咱们家原先住的那个地方,旁边的邻居太坏了...他们的嘴太碎了...您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说我是您抱来的,说我一定得听话,要不然您什么时候不高兴,就要把我给扔了。”
  “我当时已经大了,可我还是怕啊...我对您小心翼翼的,我怕您再不要我...我...我知道我那样,肯定又伤您心了...”
  那段时间唐柳颐才十来岁,敏感细腻,一有点风吹草动,她明面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但心里早就慌到不行,她在家里谨小慎微,做什么事儿都怕前怕后,还是唐瑾看出唐柳颐的异样,有天出去了又拐回来,结果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瑾气的抄起铁锨,就带着唐柳颐挨个的去砸邻居的门,她撑着嗓子站在人家门口喊——
  “你们这些缺德丧良心的!和一个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再要是让我听见,我就跟你们拼了!”
  唐瑾拿铁锨把邻居的门槛全给砸烂了。
  可能嚼舌根的人也知道心虚,竟然直到门槛砸烂,都没有一家敢出来。
  唐柳颐不能提这些事儿,一提起来她就疼,心像被刀子一下一下生生剜掉肉似的那么疼。
  唐瑾这辈子受的白眼太多,那些闲言碎语像毒蛇一样咬着她...
  都说寿则多辱,这句话在唐瑾身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被父母赶出家门,不结婚不生孩子...一个大姑娘跑去孤儿院抱回来个孩子养,抛头露面的摆摊,跟人讨价还价的做生意,时不时还得防着外头那些不怀好意的歹人。
  一桩桩一件件...她被扣上了一顶怪胎的帽子。
  唐柳颐擦完唐瑾的身子,又去拿梳子给她梳头....长期的化疗跟那些抗癌的药物,早就让唐瑾的头发掉秃...这个老太太瘦的像一把干柴,光秃秃的脑袋上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头发,梳子一梳,就又掉下来好多。
  “您说您胆子怎么那么大呢?不就是我被人家说了几句嘛,您就为我去跟人家吵架,您也不怕您砸门槛儿的时候人,万一人家出来打您?是我不好,我被人三言两语的一撺掇,就跑回来和您小小翼翼...您对我那么好,我还有那样的想法,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了...我不想再回孤儿院,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唐柳颐给老人梳完头,就开始替她换衣服。
  边换唐柳颐的手边抖。
  唐斯想过来帮忙,却被她拦住——
  “我自己来,你外婆住院的时候,都是我给她弄得。”
  人的体温在逐渐下降,唐柳颐上一刻握着唐瑾的手还是温的,下一刻就凉了...不知不觉唐瑾的骨节也有了硬化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