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凌澄不答反问:“江湖里有一位叫九如的神医,你听说过吗?”
  苏英闻言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心忖符离脸上的不高兴恐怕并非是因为凌禀忠。她点点头道:“此人在江湖之中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我自然有所耳闻。”
  凌澄更加疑惑:“你也知道她是天下第一神医?那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和舍迦呢?”
  第7章 心向往之江湖事,送君千里初别离(四)
  苏英也反问道:“你们从哪儿听说她的?”
  日已落,天已暮,苍穹逐渐转为苍蓝。凌澄与谢妙先进了房屋,跟随而来的侍女们立即给屋内座椅铺上锦褥,又给谢妙奉上一碗厨房刚熬好的药膳汤,她缓缓地小口喝汤,凌澄则在旁将父亲所说之事讲了一遍。
  苏英道:“看来凌将军新结识那位江湖朋友,大概曾是九如法师的病人。”
  凌澄道:“是。你怎么知道?”
  苏英道:“长生谷本是鸿州城南郊野的一处无名幽谷,自那九如法师在谷中隐居以后,世人才冠它以‘长生’之名。那长生谷内道路曲折,植被茂密,更布有五行奇门阵法,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入谷中求医。除非提前得到谷主人的同意,否则贸然入谷,不知东南西北方向,进退不得,永远也见不着那九如法师的面。”
  凌澄道:“那要怎么才能得到她同意?”
  不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吧?
  苏英笑道:“说难倒也不难,只要有人引荐。不过这个人必须是那九如法师认识的人、认可的人,他为你做下担保,你才能入谷求医。而那九如法师乃方外之士,隐于山林,深居简出,我不曾听说她有什么好友,因此我才猜凌将军新结识的这位朋友曾是九如法师的病人。”
  谢妙脑子转得快一些,道:“那若是有谁想到长生谷求医,却不认识九如法师认识的人,便以金钱买下担保,是否会让她怒而拒诊?”
  苏英道:“当然会。谁若这样做,一旦被她知晓,那交易双方以及双方的亲朋好友从此都不可能再踏入长生谷半步。江湖乃腥风血雨之地,有哪个习武之人敢保证自己能永不受伤、永无性命之忧呢?是以在武林中,无论是正是邪,是侠是魔,都不敢轻易得罪她那等医术精湛、能妙手回春的大夫。”
  谢妙道:“所以,苏姨您也不认识九如法师认识的人,我们就算知道她,我也无法到长生谷求医。您是不想我失望,才一直没向我们说起她?”
  这个猜测一说出,苏英还未及回答是与否,只见凌澄脸上露出恍然神色,当即向向苏英道了一句:“对不起。”
  “哦?”苏英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有意板着面孔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以为你是不关心舍迦的病情,才没有跟我们说起九如。”凌澄个性向来桀,不服管教,但任何事若一旦知晓的确自己有错在先,她的道歉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我刚才生了你的气,对不起。”
  苏英忍不住一笑,捏了捏她脸颊,继而视线又移向谢妙,心中怜惜。她在凌府住了这两年,虽为报恩,但早已真心喜欢上这两个小女孩,一个率真好义,一个处处为人着想。
  王公贵族家中难得有如此心地纯善的孩子,她自然不希望谢妙早逝,是以这两年她也有拜托江湖中的几位朋友,能否设法寻到九如法师曾经的病人,与之结交,再请对方为谢妙做个担保。未料到凌将军在原本不知此事的情况下,已先她一步为谢妙得到了入谷求医的机会,确是天佑善人。
  “不过这个什么九如法师还真是古怪得很。”凌澄又接着道,“大夫治病救人,只要不是做过恶事的坏家伙,不都应该救治吗?又不是不给她诊金。干嘛到她那儿去求医,还非要有人引荐啊?”
  苏英道:“古往今来,有大才之人,有些怪癖不足为奇。谁让她的医术着实高明,哪怕她只准求医的病人独自一人进谷,其余亲朋好友在谷外等待,那些人心内再焦急,也绝不敢有怨言,只怕惹她不高兴。”
  凌澄登时“啊”了一声,愕然道:“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规矩?”
  谢妙也微微蹙了一下眉:“那我若真的进了长生谷,母亲和符离都不能来看我吗?”
  凌澄道:“对啊,我不能和舍迦一起去吗?”
  苏英默然微时,双目对准谢妙,语气逐渐郑重:“倘若令尊同意送你前往鸿州,恐怕之后你得离开我们,独自在长生谷待一段时日,你害怕吗?”
  不仅不怕,谢妙还有点隐隐的兴奋。
  终于不必十年如一日待在这四面围墙里,可以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游一游、看一看,想到从前苏英给她讲过的江湖故事,她面上虽然不显,内心甚至已有些迫不及待。至于江湖的危险?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恐惧呢,一个自幼活在早逝阴影里的孩子,哪里会在意那些她只是听说、却不曾亲眼见过的所谓腥风血雨?
  唯一的遗憾,是在这段时日里不能见到母亲与符离以及父兄等人。
  凌澄此刻的心情更糟糕。
  她们两人的出生年月日相同,谢妙只比她晚降临人间半个时辰,是以两人自出娘胎里就不曾有过别离,比许多亲生姐妹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凌澄想象不出没有舍迦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且越想越是郁闷。
  但不舍归不舍,她内心深处当然明白,为了舍迦能无病无灾,长长久久,这短暂的分离是她们必须忍受的。
  因此,沉默片刻以后,她更担心那九如法师的医术真有像传说中的那么神?
  “苏姨,我不信江湖里只她一个人医术好,难道就没有别的神医了吗?”
  苏英认真思索许久,道:“倒是还有一人,名唤秦艽——”
  “咦——”凌澄打断道,“是上草下九的艽吗?”
  苏英诧异道:“你知道此人?”
  凌澄点头道:“以前在一个话本子里看到过,我还以为那故事是编的呢,原来是真有其人吗?奇怪,那我看了那么多江湖话本,怎么都没提到九如?”
  苏英沉思道:“九如乃佛门隐士,为人太过神秘,要写她的故事大概不是那么容易。秦艽与她不同,是近些年来江湖风云中心的人物。”
  “不错不错,我看那故事里说秦艽号称‘毒王’,根本就不是大夫,而且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已引起武林公愤——”凌澄本还想接着说,在她看过那么多江湖话本里,就属这位天下第一毒王秦艽与天下第一妖女召媱作恶最多,行事最为可恨,这种人怎么可能给舍迦治病?岂料话未说完,只见苏英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她不禁怔了一下。
  “医毒不分家,擅毒之人必也擅医。至于她的为人……”苏英顿了顿,神情悠远,“江湖传言不一定就是真的,耳听为虚,眼见亦不一定为实,要了解一个人须得用心观察。”
  谢妙在一旁默默听她们谈话,已有许久不言,听到此处,歪头观察起苏英的表情,忍不住道:“苏姨,你是不是认识秦艽?”
  苏英摇头道:“我从来不曾见过她的面,你怎会如此觉得?”
  谢妙纳罕道:“那你为何要给她说好话?”
  苏英静了一会儿,忽然淡淡一笑,正色道:“正因为我不认识她,所以我才不能轻易判断她的为人。即便她不在乎这些虚名,我们绝不可随意冤枉好人。”
  此言有理,谢妙与凌澄都点了点头。
  三人聊了这许久,苏英见天色已晚,知晓谢妙熬不得夜,遂劝她与凌澄早些休息。
  凌澄睡觉不老实,哪怕她与谢妙感情极好,也不能同床而眠,不然夜间翻身动作,定会打扰到对方。因此缘故,凌府有一间客房,就在凌澄卧房隔壁,是专为谢妙安排,每日皆会有仆役清扫,且每隔不久换上新的被褥,为的便是偶尔谢妙在府中过夜能直接安歇。
  屋内所焚安神香是她所惯用的,可她躺在床上,想着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心情仍有些雀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终索性睁开眼睛,望着纱窗上映着的月影,认真思考起来:长生谷里会有很多江湖人吗?自己到了那儿,就不再是县主身份,该怎么和那些江湖人相处呢?若自己的病真能治好,待到回京回家的那一日,再见到符离,终于轮到自己给符离讲外面的故事了吧?
  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多,她几乎一夜未眠,熬到了天亮。
  如此造成的后果是:
  ——次日一早,她的头渐渐有些晕眩又疼痛,且胸口不停起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侍奉她的婢女见她这般症状,吓得差点丢了魂,赶紧禀告给凌夫人崔氏,崔氏急命大夫为她诊治,又派人给睿王妃裴氏传去口信,阖府上下惊忧不已,忙成一团。凌澄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影,独自坐在廊下台阶边,抱着膝盖,心一揪一揪地疼,脸上都是茫然无措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失去了平日里的自信要强,深感自己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