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尹若游收回自己的手,手掌撑着床榻,声音断断续续:“跟谢缘觉没、没有关系……”
  颜如舜道:“那你这是……”
  尹若游不答话,甚至扭过头,不欲让对方看见自己此时脸上越发扭曲的痛苦表情。
  颜如舜知她性子一定不会告诉自己的真相,当即道:“我去找谢大夫。”
  第58章 暂化干戈为玉帛,廿日为期订誓约(四)
  凌岁寒与谢缘觉欲要返程之时,发现草丛里一块光滑的大圆石上放着两件新衣,应是颜如舜所买。
  两人回屋换了衣裳,又与张婆婆见了一面,将尹若游平安无事的消息告知于她,随后才离开善照寺,去了一趟铁鹰卫。
  竟果真如颜如舜所预料的那般,胡振川等人看见她们,尽管面色铁青,却没有再对她们喊打喊杀,反而请她们到大厅坐下,命人沏了两杯茶奉上,要与她们认真谈一谈。
  “正好。”凌岁寒笑道,“我们也准备和你们谈一谈。”
  按照颜如舜的计划,凌岁寒表示她们能帮他们查清彭烈案的真相,甚至查清桓炳案的真相,但首要条件是,他们必须当众向谢大夫赔礼道歉,为她洗冤。
  听到凌岁寒如此信誓旦旦的语气,胡振川确实有些心动,江湖第一高手的亲传弟子或许真有一些他们没有的手段本事,来解决他们的难题。至于桓炳的案子其实不归铁鹰卫管,不过此案若也能侦破,那可是大功劳一桩,他即便不在其位,也想谋一谋其政,便点了点头道:
  “我昨晚想了许久,也觉得我们或许是误会了谢娘子。如果真能查清真相,赔礼道歉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两位娘子究竟多久能够查清真相,总得有一个期限吧?不然,你们查一辈子,也要我们等一辈子吗?”
  若依颜如舜之计行事,明日她们就可以找到彭烈与樊鲁的尸体并交给铁鹰卫,再给一个这两人自相残杀的结论。但一来,谢缘觉还没考虑好是否真的要这样做,二来,她们总觉得这两桩案子幕后还隐藏着更复杂的秘密,为避免又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还是尽量将这个时间期限延长一些为好。
  凌岁寒沉吟道:“那就一个月吧。”
  “一个月太长了,上头没给我们这么长时间。”胡振川思索道,“十天,最多十天。”
  “我们能和你们谈,你们不能和你们上头的人谈吗?”凌岁寒,“就十天,我可没这样的本事,倒不如我和你们再打一架。”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蛮不讲理。然而一旦想到她是召媱的弟子,铁鹰卫众人都觉她本就应该这样蛮不讲理,甚至她越不讲道理,他们反而越是安心。
  “那就折中,折中。”胡振川捏紧放在桌下的拳头,面上浮现一个勉强的笑,“二十天如何?”
  凌岁寒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二十天倒也不算短,遂颔首道:“好吧,那就以二十日为期!只是,这明明你们应该做的事,现如今由我们来承担,我们凭什么平白无故地来帮这个忙呢?”
  胡振川道:“你们想要什么?”
  凌岁寒看了看谢缘觉,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谢缘觉所要的所求的一直很简单,此时也没有犹豫,道:“我叫什么名字,诸位还记得吗?”
  这怎么可能忘?胡振川纳闷道:“谢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我叫谢缘觉,缘分的缘,觉悟的觉。”谢缘觉不管他们记不记得,仍再次自我介绍了一遍,“如果今后有人向你们问起长安城的大夫,记得提我的名字。”
  “这个容易。”胡振川自然立刻答应,又问道,“那凌娘子呢?”
  凌岁寒歪着头想了一想,来长安之前,她本是有意加入铁鹰卫——这个大崇朝唯一允许女子加入的官署——再借着官身的方便,伺机报仇。但那时的她虽然也知道现今朝廷昏庸,官府腐败,却怎么也没想到铁鹰卫的行事竟远比她想象中的更恶心,和这群人成为“同僚”,岂不是迟早要被气死?可如果只是要查清当年旧案,她只须私下里悄悄利用他们的力量;但若想要进入警备森严的禁宫,杀了皇帝报仇,白身人绝对办不到,纵使她轻功颇佳也绝对办不到,非得有官职在身不可。
  她一向最讨厌受委屈,最讨厌做违心之事,可为了父母大仇,这世间一切她所厌恶的她都可以忍受。思及此,她下定决心,断然道:“我的要求,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要加入你们。”
  胡振川愕然:“加入铁鹰卫?”
  不错,这件事凌岁寒之前便已说过,但他没想到她现在居然还有这个想法。
  胡振川瞬间收紧瞳孔,凌岁寒的本事他现在已不怀疑,但正因为这名女子太有本事,她的师长又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让她进了铁鹰卫,跟养一个小祖宗有什么区别,自己还能如从前那般说一不二吗?
  原本胡振川是真心打算将昨日之事一笔勾销,与凌岁寒握手言和,毕竟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但现如今凌岁寒竟然准备威胁他的地位,他深感不悦,心忖看来还是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面上却笑道:“好,只要你真能查清真相,这件事也不难。”
  凌岁寒侧头轻声向谢缘觉道:“你还想说什么?”
  谢缘觉沉吟道:“昨晚那人,他叫什么名字?”
  “昨晚那人?你说哪个人?哦,靳玮是吗?”胡振川还当她心怀怨恨才问起此人,遂道,“他已经死了。”
  谢缘觉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朝廷置之不理吗?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胡振川道:“昨晚有犯人企图越狱——当然,这个犯人不是你们,而是另一间牢房里的几个恶徒,靳中候察觉此事,拼尽全力阻拦,终于将几个恶徒擒获,却受伤沉重,以身殉职,实乃忠义之士。”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谢缘觉的神色,实在无法从她这张净若白瓷的脸庞上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又问道:“谢娘子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吗?”
  谢缘觉默然,她能说不妥吗?她总不能恩将仇报要朝廷处置凌岁寒。
  离开铁鹰卫,再次行走在灼灼日光之下,身处于浩荡人流之中,长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一派市井烟火气象。时近正午,她们就近选了一家路边小店,要了些美酒佳肴,酒足饭饱,凌岁寒心情却依然不甚愉快,左手放下筷子,闷闷地道:
  “重明说得还真没错,他们知道我师君是谁以后,态度居然变得这么快,要是我没有这层身份……你医术毒术都这么高明,你的师长也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吧?”如果谢缘觉确是舍迦,她这些本事十有八九是从九如法师那里学来的,但此前她一直否认自己认识九如,凌岁寒忍不住再一次试探起了她,“你从来不说你的来历,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有这种情况?”
  岂料谢缘觉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话,目光始终望着小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长得不同的面孔,也穿着不同的服饰,或布褐粗衣,或绫罗绸缎,好半晌才喃喃开*口道:“人命是平等的么……”
  “当然不平等。”凌岁寒不假思索道,“反正于我而言,好人的命和恶人的命就是不平等。”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是说什么?”
  “若重明所言不假,桓炳也是因为作恶才被尹若游杀害,可他这一死,会有无数人为他奔走忙碌……”
  而至于靳玮……除了他可能有的亲人朋友,还会谁来在意他真正的死因呢?
  谢缘觉胸口又隐隐觉得不舒服,当即收起所有思绪,不再继续想下去,站起身来,将话锋一转:“我吃饱了,想回去休息。”
  昨晚她虽睡了一会儿,但真正休息的时间太短,此时确实已感觉到困倦,待回到无日坊的破宅,她进了自己所住的屋子,关上门窗,一沾枕头,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凌岁寒本来打算用别的事继续试探谢缘觉的身份,见对方真的安歇,也不便打扰,背靠着房门发呆。孩提时的无数记忆不受控制地往她脑子里钻,她心烦意乱,一脚踢飞足边一枚小石子,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半空之中不知何时掠过一个恍若飞鸟的身影,须臾后来到她的身边,手中已将那枚石子握住。
  “你怎么了?生什么闷气呢?”颜如舜随口问了一句,也不等她的回答,紧接着再问,“谢大夫呢?”
  凌岁寒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她在休息。”
  颜如舜迈步就要进屋。
  “你干嘛?”凌岁寒按住她的肩膀,“我说了她在休息。”
  颜如舜当即把尹若游的状况说了出来:“我是来向她求医的。”
  凌岁寒听得甚奇:“可谢缘觉已经给她解了毒啊。”
  颜如舜蹙眉道:“她说这和谢缘觉没有关系,我猜她应该是中了别的毒。”
  凌岁寒道:“为什么一定是毒,说不定是她身体有什么老毛病呢?”
  颜如舜道:“若是疾病造成的疼痛,通常来得突然,没什么征兆,但她发作之前,频繁看了几次屋角的刻漏,显然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