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庭深摘了战术手套,漠然看着自己苍白的左手,握了握拳,能听见皮肤下传来仪械运动的细微声响。
  这并不是一条血肉之手,只不过蒙着一层仿真人皮,皮下的骨骼筋脉无一不是精密的机械。没有柔软的肌肤触感,也没有体温。
  十二年前,陆庭深的左臂毁在一场严重的爆炸中,他在废墟里捡回了一条命,失去了左手的他只能装上机械臂,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健全的正常人。这是他身上隐秘的疤,不愿提起的过往,连他自己也不想看见。
  所以常年带着手套,仿佛只要看不见,那段痛苦的记忆就不会存在。
  屏幕里无助颤抖的omega,是造成这一切苦果的罪魁祸首。
  十二年刻骨铭心的仇恨,终究将陆庭深从拳拳赤心满腔爱意的少年,逼成了如今冷血无情的军部上将,他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天。
  十二年后再重逢,爱意不再,只余血海深仇。他可以复仇了。
  帝国历2729年的3月17日,联邦军部上将陆庭深,活捉omega反动派头目洛迦,
  他的仇敌,
  他的未婚妻。
  第2章
  帝星,联邦特别监狱。
  虹膜识别成功,重重精钢装甲门一道道依次打开,军靴踏在地上,发出冰冷的,令人胆寒的声响。
  监狱最深处立着一道半人高的军用合金刑架,刑架上跪立着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他的双膝被迫分开,被地面突出的锁环扣着,双手反剪在身后,丝毫动弹不得。
  同样材质的合金项圈依旧紧紧束缚着他的脖颈,将颈后腺体牢牢包裹在项圈中,扣在刑架上,项圈显然扣得非常紧,紧到这位犯人只能尽量挺着胸膛仰起头颅,长时间保持着献祭一般的姿势。
  他的皮肤很白很细腻,即便落魄到这个境地,依旧细腻得犹如蓝星中古老的东方国度烧制的珍贵白瓷。
  传感芯片紧贴着他的腺体,只要他一动便立即释放电流,在这样恐怖的威胁之下,洛迦即便全身反骨,也不敢再有一分一毫抗争的动作。
  然而要长时间维持不动,这太难了,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来将他解救下来,怎样都好,再也不想受此无边无际的磋磨。然而真的有人来了,他又克制不住簌簌战栗起来。
  他深刻明白,从被捕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在这个alpha执掌一切的帝星,omega,尤其是他这样满身血腥的omega战犯,是没有人权的。
  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果不其然地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从来不屈的omega,没有向谁低过高傲的头颅,但是现在,他屈服了。这一次,是他跪在地上,卑微地仰望他,乞求他的宽恕。
  “陆庭深,我好难受……”洛迦睁开水光朦胧的泪眼,用最软和的话语,卑微地乞求,“能不能解开我……?”
  “你想要我,是不是?”他像牢笼中即将送往屠宰场的可怜宠物,用尽浑身本事摇尾乞怜,希望眼前人能开恩,救他于水火之中。
  空气中忽然弥漫开冷冽的曼陀罗气味。
  那是洛迦的信息素。
  洛迦苍白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微微勾起,望向陆庭深的目光中藏着几丝诱惑与狡黠。
  曾经,只要洛迦释放一丁点信息素的气味,眼前的男人会立刻化身成最忠诚的狗,对他予取予求,把一切能给他的都给他。
  现在也不会例外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果然不出洛迦所料,陆庭深深色的瞳仁仿佛亮了一亮,他摘下手套走过来,在自己脖颈后的项圈上轻轻一按,“咔哒”一声,项圈应声弹开。连带着膝弯、手腕的锁扣,一齐落地。
  看吧,可笑的卑贱alpha,手握一切权利又如何?只一丁点信息素,就和低等的野兽无二差别。
  没有了束缚的洛迦倒在地上,揉了揉生疼的关节处,空气中弥漫的曼陀罗气味更加浓了。
  他坚信不出十秒,在自己的信息素攻势之下,眼前的男人就会像十二年前一样,为他沉沦,为他疯狂。为他俯首,亲吻他的脚面,说爱他一辈子。
  洛迦没有等来他的沉沦,他的请求,只等到了一把冰冷的枪。
  “咔嚓——”清脆的上膛声让洛迦的心猛地一颤,随即枪口抵住了眉心。
  洛迦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不多时,苍白的薄唇忍不住打起了颤。
  男人阴寒沉静的话语,比抵在眉心的枪管还要冷硬:“我已做了标记清除手术,你的信息素对我再不起任何作用了。”
  十二年久别重逢,陆庭深好像变了太多,他变得更加高大,更加深沉,神色阴鸷而冰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温柔,只余一片冰冷的讽嘲。
  洛迦极力压抑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恐慌,极力想要站起来,他不想仰望任何一个人。即便平权运动输得一塌糊涂,一无所有的如今,他也不愿意屈服在任何一个alpha脚下。苍白的双手握上冰冷的枪管:“是吗,可我不相信你的枪里会有子弹。”
  “陆庭深,你这么爱我。”笃定的神色,话音却是发虚的。
  陆庭深仿佛听见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将枪管移到他纤瘦的肩膀,眸光一暗,扣动扳机——
  “——砰!砰!”
  接连两声尖锐的枪响回荡在牢房之中,两道血泉猝然迸溅,溅上了陆庭深俊美狠戾的脸庞。
  同一时间响起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洛迦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肩头的伤口,滚烫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淌。
  坚硬冰冷的军靴重重碾在了洛迦头上,仿佛脚下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土块,要将之碾碎,踩成齑粉。
  洛迦痛得不住呻吟。
  “阶下之囚罢了,”陆庭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洛迦,讥讽之色更深,“凭你也配?”
  洛迦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陆庭深是真心实意爱过他的。
  在浩浩荡荡的平权起义还没有开始的最初,陆庭深几乎为他献出了一切。
  一个出身军政大家族,前途无量的alpha,不出意外的话,他将继承陆家父辈的荣光,成为帝星一呼百应的掌权者,这一生都将顺风顺水,可惜,在校时遇到了一个改变他这一生命运轨迹的omega。
  他与洛迦一同就读于帝星霍利普顿军校,那时,洛迦是学校里最优秀漂亮的omega,他主修高等生命医学,总是穿着一身洁白的科研服,孤身穿梭在学校里,即便抑制措施做得完全,一丁点信息素都泄露不出来,可是他这样优秀又漂亮的omega,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就能让无数alpha为他折腰。
  十八岁的陆庭深也是不例外的。
  陆庭深出身于帝星权势滔天的大家族,他的父亲跟随总统阁下戎马一生,才奠定了如今帝星大一统的局面,他陆家一族在帝星的地位,不肖多说。
  像他这样受尽宠爱,在帝星翻手可覆云雨的天之骄子,大多都纨绔浪荡,不可一世,陆庭深却是例外的。
  他并不过多行使家族为他带来的特权,只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军校生,专心学业。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当然不缺乏优秀的omega追求者,不管是图他的外貌也好,家世也罢,拥趸者多如过江之鲫,他却视如遮眼浮云,直到有一天,他坐在家里派来接他的车里,车辆行驶在傍晚寂寥安静的校园里,透过雨珠斑驳的车窗,陆庭深在一丛新鲜正艳的白色曼陀罗旁,看见了一个人。
  那时帝星正处冬日,又值雨季,地面上,空气中到处都湿漉漉的,雨露将眼前人脖颈上洁白的围巾末端沁得湿湿的,那人有些孤寂地站在雨棚下面,没有带伞,只在手上握着一束新鲜的白色曼陀罗。
  那是一个漂亮的omega,霍利普顿军校最出名的omega,冰冷的雨幕困住了他。
  只那一眼,陆庭深的心便开始为他跳动。
  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12月中,军校已经放假,学校里早都没有学生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孤身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陆庭深这样的大少爷,今日要不是临时要办些事情,他也不会来。
  omega向来矜贵,娇弱,需要被保护,在这样寂寥的冬日,面临这样冰冷的雨,孤立无援怎生是好?
  陆庭深让司机靠边停了车,尊贵的陆少爷甫一下车,便被这寒气冻得一个激灵,拉了拉脖子上的黑色毛衣领,18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司机beta举着伞,伸长了手臂才勉强为他撑开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方天地。
  空气中弥漫着白曼陀罗的冷香。一片绿与白的杂糅中,那名漂亮的omega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避雨,有些惆怅,有些脆弱。
  那并不是陆庭深第一次见他,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面,与他说了话。
  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学校里,洛迦说,他没有家人,只能住在学校里。早些时候出来采集课业研究需要的标本,没想到天降大雨,将他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