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这么一说是有点不卫生,楚非昀“咕”地吞了口唾液。
  “再说检验应有的全自动或半自动生化分析仪、 血球计数仪、 尿常规分析仪。而这里?”秦风微抬下巴示意,“除了一个最老式的显微镜和一个过期快十年的血糖仪,其他全部空白。所有生化检查都得往县医院送,结果一耽搁就是好几天。”
  “aed、无创呼吸机、心电监护仪,我弄来的;x光机和彩超,你在这儿见过吗?只有一台黑白b超。怀疑骨折或有复杂腹痛,对不起,必须去县里。”
  “医护人员培训?这几个市或州为了省经费,都往大中城市送。比如华瑞每年也有接收这些县级的部分医护,交换过去学习。
  有去无回。
  见过世面后谁不想留在城市,甚至去药企做个代理,都比在这儿强,因为工资低。”
  楚非昀笑着说:“所以就要你呀戴医生这样的天使宝宝嘛。哎当时在县医院住院时,不是见有些设备也是你那儿、还有s大那边的logo么。这样想想,你妈好像也不是很糟嘛,至少给这儿捐那么多东西。”
  “s大的属于出让已淘汰科研设备。而像华瑞这样的私营企业,捐赠的东西多、东西好,都是与管理总局博弈的结果,你明白吗?
  就是,他们批华瑞一个高精尖项目、或是新业务新院区落地,就要华瑞在物资和人力上,对类似这里的地方进行一定比例的援助。
  人力哪儿来?我们那儿招人都博士起步,谁愿意来这儿?高额援助补助。像小戴那样八年制毕业刚拿到主治的,或想早日申请副高、但出科研成果尚要等待的空档。
  钱啊,熬资历啊,我不认为人本逐利不对。
  再说股东们谁不愿意赚得更多、成本更低?财务和风险预测部门削尖脑袋,给张一帆老马他们算得精了,才敢去跟上面谈。
  谁都给你随便大手一挥,捐了!呵。”
  一口气说完,秦风长叹一声:“这就是医疗行业在西部的发展现状。说真的这样的不定时输血,离可持续发展差得太远太远了。”
  “哦还有,从微观层面,就像当时阿旺妈那事,我说了就算是东部三线城市,也不难救治;关键是,她生活在这里,去到县城这样的能进行基础救治的,都已经要三个小时车程,更别说去到有可以开颅清创的省城。就是她之后,我自己再订购了一批能进行钻孔引流的器械,起码保证即时存活。”
  “楚非昀,对基本生命安全的保障,就是建立一小时医疗圈。但现实就是,西部连最基本的缺医少药的问题,都还没能解决。”
  近24岁的、不太擅长理科的高中毕业生,头上冒出越来越多问号:“虽然但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呀?”
  稍微离题了。
  停顿一秒,秦风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刚才说这些,就是想跟你说,按照他俩一周能做的最大检验人数80人,就算全都来了,检查完,你们给他们的购物卡共计8000块,对吧。”
  “嗯。”
  八千块钱,对于三年前的楚非昀,已经顶天了。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80万都只能让他眨眨眼。
  “这笔钱,县卫生系统掏不出。”
  “所以我给呀。”
  “那你我、月入几万的小戴,年入好几百万的小杨和唐老师,这些人都走了之后呢?”
  “那关我啥事儿呀,你在这儿,我来了这儿,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呗!”
  秦风为他的直线思维惊了一跳,想了想又再确认:“你没想过,当这儿的老年人都习惯了体检有钱拿才来,后面来的、每月只有两千块的医生,怎么办?”
  楚非昀瞪大眼睛:“下一个医生的工作,他要人来检查,经费他自己解决呀。
  不说有可能来一个更有钱的,要不他做场直播求打赏啊啥的。常剪个乡村生活视频,联系下网站编辑看怎么合作,几千块钱搞不来?那企业捐款总行了吧,在同学群里吆喝一声,总有一两个当老板的吧,回头给他生意也想想办法呀。自己动脑子总饿不死。”
  “这不失为个体的好方法。但你想一下流量从何而来,现在来说,几乎都是以专业或垂直内容。哪个医生有空天天逛村子拍视频?再说如果每个乡村医生都这样搞,内容同质化,大家看腻了,网站还扶持吗?
  为了保持业务水平,哪个医生不天天看科研论文看指南看条例?
  还有你自己给火塘乡做直播,要求的也是艺术赋能,你的团队都要求像黎乡长他们,不要在镜头前卖惨。你说有多少个医生懂什么吸睛的手艺、还自带基础流量的?你提出这些,能普及吗?”
  “不是,风哥,你不觉得自己很过份吗?光说我这样不对,你自己都说这里一大半的设备是你自己补贴的钱,那还不是一样?”
  “这性质能一样吗?保障医疗标准最直接的就是救人,然后是医护的个人防护,是必须品啊。购物卡是必须品?
  海湾市的老人及慢病体检率达到97%,这儿真实的,40%都达不到。你说奖励他们来检查,但如果下一个医生掏不出这钱,怎么办?捏数据是成本最低的,反正抽的血又不会告诉检验员,我不叫这名字,对吗?
  本国搞这个免费项目,就是为了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和提高人口平均寿命。这样一捏,越来越偏离项目本身存在的意义,不也是一种成本的浪费吗?”
  “哎呀我不想听你说大道理,风哥,我就问你我错哪了?”
  “错在没有大局观、没有系统性解决问题的思维,错在你们最喜欢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错在习惯了爽文金手指一开什么都有!错在你明明足够聪明、足够透彻,却总想偷懒脑子不转!”
  楚非昀震惊脸——
  “哈,哈,我问你我错哪了,你还真说我错了?去死吧你!”气到抓狂!“不就想帮你、帮小戴完成任务。帮这儿的人吗!”
  “楚非昀,我说过让你帮我了吗?这是我的行业!该如何日常运作,该如何生存发展,我一直在想系统性解决方案……”
  “你想个屁!你自己在网上被喷成啥样,你没看到吗?”
  其实刚才他们几人,在乡公所门外摆摊时,谭天和阿虹就把秦风在县医院、还有那个颈椎骨折患者家属哭诉的视频,以及关注度实时上升的数据,发给楚非昀。
  他真的真的,很为秦风难受。有多艰难才忍住,在秦风回来时笑脸相迎。
  但楚非昀这句话,正好戳中秦风目前心里最痛的点。
  他自己的确还在撕裂中,还在想办法理性分析、说服自己还有什么没做,还在想办法不要弃一切于不顾,还在想办法利用自己的资源能改善些什么。
  不是北美不好,而这个国家,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他曾被天份、资本和荣誉妥善保护的地方。
  现在他而立之年了。
  他不要装饰华美的外衣,想要在破碎中重建;他想在旧秩序上建立新规则,他想要把碎片能量整理成可再生、可持续的资源,而不是靠单次的救济。
  换句话说,既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着还算可以的能力,他认为是有义务去做点什么。
  但他自己,被刀剑般的言语砍伐后、被泼了满身脏水后,偶尔也想找个“壳子”躲起来,就那么休息一会。
  深呼吸几口,秦风轻声说:“这事以后再谈,我们暂时冷静一下。”便站起来,把木椅子拉回原来位置。
  无视着楚非昀对他大叫:“秦风你有病啊?为什么我们要因为这些国家大事吵架啊?你能不能有话给我说清楚!你妹——”
  但就在秦风独自向大门走去时,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左臂飞过,再“咚”的一声,撞在木板门上。
  秦风倏地转过身,直愣愣地盯着楚非昀。
  随着视线边缘,看到撞击了门板后滚落到地上、又向前滚了一米多的圆形布偶,才慢慢反应过来。
  那是楚非昀的新游戏《天帝之子与花椒童子》的周边,大概拳头大的一个小花椒实心布偶,里面填充了像沙包那样的材质,有一定的重量和硬度,外面是一层软海绵而已,砸在三米之外的木板上,发出了清晰的“咚”!
  小戴前些天问楚非昀讨要。于是上周他们工作室来人时,就带了好些,分给这儿的大小朋友们。办公桌上放了好几个。
  许是在身体完好时,被砸一下估计也就痛一会儿;他的左肩有伤,如果刚才那下被扔中伤处,估计情况不太妙,刚结的骨痂有可能被破坏,更有甚之发生移位性骨折。
  但秦风震惊和后怕的原因不仅于此。
  就像刚才在县医院,或者任何时候,他对别人都是有防备之心的。
  楚非昀是他为数不多的、敢于完全交付后背的人。
  在他身心都极为脆弱之时,深爱之人突然从后面来这么一下子,的确让他不知所措。
  逃!
  头脑短暂空白后,秦风遵从了生物本能,不管后面的人在叫什么,大步大步走过马路、进了院子、进了堂屋,紧紧锁上属于自己那间里屋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