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老法医面无表情道:“我的尸检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事情王队长自己请便吧。”
  说完,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就摘下橡胶手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大步走出了解剖室。
  旁边的几个中年法医大部分都是来观摩科长亲自操刀尸检的,眼见两个领导之间闹得不愉快,在场的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个说:“尸检报告还没写完”,那个一拍脑袋:“嘿!有份尸体组织差点忘记送痕检了”。
  短短几分钟内,解剖室里的人就少了一大半。
  此刻还留在解剖室里的法医,除了柳安木和程名,就只剩下站在手术床旁边的赵法医。
  柳安木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去留,他的注意力此刻全部都集中在解剖床正前方那个近乎透明的虚影上。不同于他以前在解剖室见过的灵体,站在尸体周围的这个灵体只有一魄,而且就连这一魄也非常的虚弱。
  柳安木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自言自语般说道:“魂魄碎成这样,你真的是自杀吗?”
  浑身是血的亡魂站在解剖床前,血泪滴滴答答从眼眶滴落,它张开干涩开裂的嘴唇,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和之前那些从货车中被找回的女人尸体一样,他张开的嘴巴里同样也没有舌头。
  第24章
  刘鹏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打从娘胎里出来,他就不信什么鬼鬼神神的。听见“魂魄”两个字,他只打心底里觉得荒谬, 心说这小柳法医好歹也是警察出身,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没想到在思想上竟然开了小差。
  刘鹏顿时来了精神,正准备好好批斗一下这位年轻的小同志, 眼角的余光却刚好瞟到了王远那张严肃的面孔。王远此刻眉头皱的很深,眉心之间硬是被生生挤出了一个“川”字,拇指不自觉地摩挲起无名指上的疤痕, 这是王远在思考时常做的小动作, 恐怕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注意过。
  刘鹏顿时疑窦丛生, 左右看了一眼, 发现不只是王远, 除了高知份子的柏教授以外,解剖室剩下的人几乎无一列外,脸上都浮现出思考的神色。
  “什么情况?”刘鹏直觉不对,又看向解剖台旁的柳安木。
  不过对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身上,两根黑色的锁链从柳安木的背后展开,阴气化作翻滚丝线缠绕在他的周身。柳安木盯着面前虚弱的灵体,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这个灵体的力量太过微弱, 一旦被索魂链贯穿,这一魄立刻就会散灭。
  影子仰头看着他,因为只有一魄的原因,这个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已经有油尽灯枯之象,其实要不了一刻钟,自己就会彻底消散。影子伸手抓住那条漂浮在半空中的锁链,与索魂链接触的手臂很快被灼烧地发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放开手。
  当影子变得清晰的时候,那张干裂地嘴唇不断的张合,没人知道它到底在说什么,似乎是恳求,又像是在述说无尽的冤屈。痛苦、怨恨还有绝望不断充斥着它的整个灵魂,而它抓住索魂链的那只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柳安木静静地与它对视:“我明白了。”
  影子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解脱般地笑了一下。它松开抓住索魂链的手,此刻它的整个右臂已经变得漆黑干裂,稍微一碰就会彻底粉碎。
  索魂链在它的面前高高扬起,模糊的影子闭上双眼,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了下来。在它的灵体彻底被索魂链贯穿前,它听见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耳边传来:“记住了,下去之后一路往南走,到南山弯刀谷去找柳十七,见了他就说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徒儿让你来的。”
  影子有些恍惚的记着这个名字,眼底忽然中出现一丝清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它挣扎着抬起破碎的手臂,拼命地张开嘴巴,尖尖的黑色指甲不停戳向自己的喉咙。
  柳安木顺着它的动作看过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瞧见影子向前仰出的脖子上有一块并不明显的突起,位置在锁骨稍上一点,将喉骨上紧贴的皮肤向外顶出了大概几毫米的距离。
  “那是什么?”影子被索魂链贯穿,很快就像是被烧烬的余灰一样化作黑色的碎片,所以柳安木看得也不是很真切。
  从影子后仰的剪影中,爬出了不少发着黄光的光带,这些光带慢慢在背后汇集、凝聚,形成了一个不算清晰的身影。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他不停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不时环顾着四周,看上去是在害怕着什么。即使男人在擦汗的时候是用的手背,但是柳安木还是注意到,男人的指缝里沾有一些腥红的液体,而且这个男人的眼神很紧张,额头上清晰可见一条条鼓凸起的青筋。
  柳安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心说杀个人就紧张成这样,看起来不像是邪道修士,倒像是个普通人。
  人之所以会害怕,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如果让一个新生的婴儿面对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可能他还会咯咯笑出声来,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个真正的邪道修士如果想要害人,可以有成百上千种办法,其中不乏有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阴邪之法,比如南洋的降术、民间的厌胜术还有南疆的巫蛊之术。厉害的邪修甚至只需要一缕头发,就能做到隔空下降,手不沾血地置对方于死地。兵不血己刃,自然谈不上害怕。
  中年男人的身影只在半空中停留了十几秒,就再一次化作散落的光条消失不见。
  柳安木思考了片刻,说:“确实是他杀。”
  “既然是他杀,那凶手是如何行凶的?”刘鹏忍不住开口道:“死者家属现在就坐在局里等着要人,哪怕我们现在强行把尸体扣下来,按照规定,我们最多也只能保留尸体二十天。而且家属现在利用舆论给我们施压,尸体能在局里保留的日期只会更短。”
  无法确定行凶方式,就无法对案件定性,拖到最后期限恐怕也只能按照自杀处理。只可惜刘鹏的这个问题现在注定等不到回答,王远看向柳安木刚才盯着的方向,面色一点点严肃了起来。
  现场找不到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如果是他杀,那凶手极有可能是用了一种非常规的手段。
  沉吟片刻,王远摇了摇头,说:“我们手里的证据不足,即使现在报送特殊案件组,这个案子恐怕也不会被受理。”
  “不太像是邪术害人,凶手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柳安木走到尸体身边,用指腹拉开死者的下眼睑。俗话说黑降灰咒红小鬼,如果是下降、下咒或者小鬼害人,在尸体上一定会留下端倪。然而随着死者的下眼睑被拉开,通红的眼眶中虽然充血,但却完全没有使用邪门术法的痕迹。
  柳安木又拉开死者的手臂,用食指和中指在尸体的左腋、左肋下三指位以及扶突位各按了几下,手下的触感微微发硬,但都没有明显的硬块,也没有明显的凹坑,这说明死者生前没有被下过巫蛊之术或者被偶丝控制。
  既没有降咒小鬼,也没有巫蛊之术,从常理上来讲,这具尸体的死亡与邪修关系就不大。
  目光缓慢上移,落在尸体近乎完全折断的咽喉处,柳安木回想起刚才那一幕,灵体的喉咙里明显存在某样东西。而死者留下的一魄灰飞烟灭之前,最后想表达的出的东西一定就藏在尸体的咽喉里!
  柳安木没有任何犹豫,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尸体的喉部,一点点下移。尸体的整个喉咙几乎完全被摔断,就在颈骨断裂开的位置,柳安木果然摸到了一小块硬物。这个东西呈现扁平状,感觉像有点像是一块纪念牌。
  两只手指卡住硬物,柳安木头也不抬地朝旁边伸手:“手术刀。”
  话音刚落,一把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就被递了过来。
  柳安木低着头,正准备伸手接过,却鬼使神差地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只拿着手术刀的手。那只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指骨修长,手背上的骨棱隐约从手套上显出,手术刀的边缘倒映出黑色的轮廓,显得更加冷冽。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眼,他的瞳孔却瞬间一缩,整个人都像是怔愣在原地。
  耳边的嗡鸣声大了不少,眼前的画面飞速倒退,他的瞳孔很快向周围扩散开。漆黑的眼珠里掠过纷繁的色彩,待到白蒙蒙的雾气散去,陌生的画面在眼前纷至沓来,就仿佛水墨组成的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
  古山门高耸,龙鳞瓦砌之上碧色相接,透过森立的牌楼,依稀可见背后隐在云海飘渺中的白墙黛瓦。
  面前站立的少年长身玉立,因为年轻稍轻的缘故,素白长衣侧面略显肩线单薄。少年双手端握着一把银色长剑,剑身如同一片竹叶,泛着春寒料峭的凉意,随着一阵山风吹过,少年衣角的长袍被风轻轻带起,边缘的金边如同海浪般摆动。
  周围的青石板地面上狼狈地倒着几个青袍弟子,发冠尽散,衣袍尽数被石板上的湿气打湿,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此刻他们正抬起头,愤怒地瞪着牌楼前的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