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可架不住裴元连中两元的名气,人人都想知道这么个大才子到底什么来头,不过两天时间他的出身、被过继和入赘的经历,连同谢九九这个河东狮,也被查了个底掉。
  谢九九以为自己才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但这几日进进出出的,巷子里那些嫂子大娘们,总要拉着自己问裴元的事,问得多了谢九九再不在意也在意了。
  “那些人说不好听的话了?”
  中举之后这几天裴元天天的早出晚归,大大小小的宴席就一直没停过。每天晚上回来阿满早睡了,谢九九也从不说家里有什么事。现在一看谢九九这样,裴元顿时就垮了脸色。
  “那不至于,我如今怎么说也是举人娘子,谁会当着面叫我不舒服。”
  谢九九不欲多说,只一个劲的催裴元赶紧出门别误了时辰。他是解元,那些举人们干什么都得他领头,鹿鸣宴谁都能去晚了就他不行。
  “那就是背地里说了。”
  裴元其实猜也能猜着个大概,但这会儿确实是来不及了,他捏了捏谢九九的手心,“等今晚回来,咱俩好好说清楚。”
  第79章
  今科派到潭州的主考为翰林院侍读吴方秀吴大人,在京城负责给皇上讲学撰文,虽没有实权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听说了吗,这次鹿鸣宴巡抚、学政都要来,就连布政使大人今年都来潭州了。”
  “你怎么什么都听说了,之前也不见你人脉交际这么广啊。”
  新晋的举人参加鹿鸣宴之前还得先谢恩,谢恩礼摆在潭州府府衙前院,这会儿举子们早早的到了府衙等着吉时和大人们来,可不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消磨时间。
  “还不是那天那十桌酒席的功劳,我和鹤川兄之后就天天有人请吃酒吃席,有些事想不知道都很难。”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便裴元是解元,不服气他的也大有人在。毕竟作为解元他的考卷都是第一时间被张贴在贡院之外,供人品评,以示考试公正。
  裴元的策论破题精妙下笔老辣,一手好字更是入木三分颇有大家风范。
  八股看着没有策论那么好,却也四平八稳对仗工整,初初一看或许看不出多么亮眼,但细一读便能读出他字里行间的鞭辟入里切中时弊。
  这样的文章不光要考生手稳心稳,最要紧的还是得敢写。有些话乍一看写得精彩,但细细一想要读文章的人自己来写,恐怕就不敢下笔了。
  这便是这几年裴元在章世铮手底下磨出来的本事,裴元有出身带给他的桎梏,即便他在奋力挣脱,但从出生起就伴随长大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容易改掉。
  崔鹤儒又过于温和板正,他作为裴元的老师什么都好,唯独缺了一分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份气势体现在裴元的文章上,就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黏糊和犹豫。
  只有章世铮作为一代狂生,只有他才能不断把裴元打磨得愈发锋利,下笔即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宝刀。而他世家子的出身又能教会裴元如何规避不该说的话,不至于太过锋利伤人伤己。
  这般被调教出来的裴元固然好,但好得太过了自然也就不被人所喜了。
  尤其他还是个外室子,还是个自己做主把自己入赘给谢九九的赘婿,还是个满身铜臭俗气至极的读书人。
  这样的反差,有人叹息有人扼腕,也有人觉得裴远舟这人也不过如此,若再考一次自己不见得就一定比他差。
  所以裴元身边除了沈霁和一向沉默寡言的白举人,并没有谁主动凑过来要跟裴元这个解元老爷搭讪攀交情
  。
  甚至有几个家世很好的举子在别的场合,当众说裴远舟之才不过泛泛,为人品格更是有待商榷,这种人考中解元,日后若当了官对朝廷对百姓到底是不是好事,怕是都两说。
  “那种流言蜚语不过眼红嫉妒,当年我考中秀才,也有许多人说我孤高自赏傲气太过。后来我多年落第,也曾在心里艳羡眼红他人,你不要往心里去。”
  考中举人对于白鹤川来说仿佛世上最好一剂良药,往日那般孤僻的人也能说出这种堪称掏心窝的体贴安慰人的话来,沈霁都操心明天的太阳还能不能出来。
  只不过他说的这话,裴元抬眼冲沈霁看了一眼,沈霁也忍不住看了一眼白举人,忍了一下又觉得忍不住这才开口。
  “虽说是嫉妒,但有的话却也没说错,孤高自赏傲气太过,这不是当年的白秀才又能是谁。”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白举人多少要反驳,却不想他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远处好好些举子都一脸好奇地朝这边看。
  毕竟就算白鹤川不肆意大笑,他们仨凑在一起也足够显眼。
  一个解元裴元,一个性格温和谁也不得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二十八名沈霁,一个少年中了秀才之后二十年没能中举,这次走运考中四十名的白鹤川。
  按照常理和经验,日后他们三人的前程并不在一处。
  裴元考中进士的可能性极大,他已中了二元,若是还能考中进士,即便不是三元及第,那也十分难得。
  沈霁不好说,二十八名在潭州排得就不高,等到了会试还有南北直隶和江南的学子,本就不怎么出彩的人就更难出头了。
  只是好在他还年轻,裴元今年二十三,他也不过才二十六,家境又殷实,即便再考上十年也不是支撑不住。
  至于白鹤川,大家对他更多的还是没放在心上。会试他一定会去,但若是会试再一次两次三次的不中,他这辈子也就很难再有大前程了。
  这样的三个人在外人眼里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最后除了是同乡同科之外,再无其他交集。
  读书人有时候比贩夫走卒更加现实,放眼望去这些举人看似三三两两,但其实能凑在一起的都是名次差得不远的,像裴元沈霁和白鹤川这样的,着实特殊又扎眼。
  好在没等众人再多看戏,谢恩礼的时辰就到了。
  布政使大人连同主考官吴大人带着一众举人拜天敬地叩拜皇恩,之后奏鹿鸣诗,由裴元这个解元领头跳魁星舞,最后拜见考官接下赏赐,这才按照乡试的名次入席。
  鹿鸣宴遵循古制,用矮几、蒲席,并用青铜爵饮酒。鹿鸣鹿鸣,席面更是以鹿肉为主,并配以三牲祭肉,看着唬人得很味道却是不敢恭维。
  好在出门前裴元在厨房偷吃了小半碗藕丸子,鲜藕剁成泥跟猪肉碎搅和成丸子,炸得金黄出锅,热着吃好吃凉着吃味道也不差。
  裴元执起酒杯,明明出门前耍赖让谢九九给自己把偷吃藕丸的手给洗干净了,此刻却还是觉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藕香味道,着实比这劳什子的炙鹿肉要好吃多了。
  鹿鸣宴,并没有人在这个场合出什么大风头。本朝选官讲究经世致用,作为举子要稳重要能干实事才是正道,其他所谓的才子张扬,有也行没有亦可。
  再加上裴元本就不好诗词作赋一道,他这个解元不领头,其他人自然也不会争先。规规矩矩吃完一顿饭,举人们各自回家,被主考官留下的只有前三名。
  乡试第一名被称为解元,第二名亚元,今科的亚元姓汤,潭州府本地人,方才下午举子们在等待谢恩礼时他并不在,之后等布政使、巡抚、知府几位大人到了以后他才露面。
  裴元一贯心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几位大人身上,都想着怎么在几位大人跟前露脸,只有他看见了跟在大人们身后神情坦然芝兰玉树的汤亚元,这一位必定就是人们口中的世家公子。
  经魁姓陆,年纪比裴元和汤亚元要大些,今年三十六岁正好是本命年。
  人都说本命年要么特别难过犯太岁有灾,要么特别走运,要走大运,如今看来陆经魁便是行的大运。
  陆经魁长得魁梧又黑,裴元身段已然欣长,但站在陆经魁身边却还是比他矮了半个头去。这人身板子也壮实,走进屋里来站在那儿就像一堵墙,说话声如洪钟,乍眼一瞧不像经魁,倒像是个武举人。
  不过听说他们家确实世代习武,祖上是靠开武馆发的家,如今家中有两个镖局,也算是巴陵本地有名的富户。毕竟穷文富武,这话到什么时候都不算错。
  吴方秀的院子就在府衙后头,几人坐下等了一小会儿,换了道袍常服的主考官就从后面过来了。
  换下官服的吴大人看上去比在宴席上更年轻些,绝不会超过四十岁。一把美髯乌黑黑的一丝白发都没有,一看就是平日里打理得十分之好。
  “不瞒三位举人,这也是本官第一次出京做主考,出京之前专门问过同僚这乡试的主考官该怎么做。
  他们传授经验,除了督考时公平公正,最要紧的便是考试之后,千万记得留下自己爱惜之才多亲近亲近,才不枉费了我山长水远来这一趟。”
  好家伙,一张嘴就把三个人捧得高高的,皇帝身边的翰林院侍读跟他们说爱惜才情,还说来当主考就是因为认识了他们才不枉费,这话刚入耳还真有些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