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这是我从家里出发前摘的花朵儿,一路上倒挂在马车和船上,烂了一些掉了一些,还剩下这些一半给了哥哥,我荷包里的这一半你我分了可好。”
  “好好好,家里的花比京城的好看。我在舅爷家看了好多花,都不如家里的好。”
  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乡愁,他们跟在父母身边也并不觉得想家。
  可还是免不了把‘家里的’挂在嘴边,好像什么东西都要拿来跟家里的比一比,反正在阿满的心里大多数东西还是家里的更好。
  “你这阿满,我和妹妹来了这么久,怎么就只看见你给妹妹的东西。我呢,就一点儿没想起我啊。”
  “大哥,你别只问我给你准备了什么,你先说说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对于沈凤岐和沈清蘅阿满分得特别清楚,沈清蘅什么时候都要排在沈凤岐前面。
  因为之前在府城的时候,每次跟着沈凤岐去玩儿,他玩高兴了就蹭蹭蹭跟着别的男娃子跑没影了,只剩个书童老老实实留在谢阿满身边看着。
  沈清蘅则不一样,阿满知道自己爱玩爱闹,玩起来吵吵嚷嚷的一条巷子里的婶子大娘们想安静睡个午觉都睡不成。
  也知道沈清蘅喜静,整日里安安静静的拿个顽器或是一本字帖,就能自己跟自己玩一下午。
  但即便如此,每次阿满去找她,她都耐心陪着从不觉得厌烦。这么一比较,那阿满更偏心谁傻子也该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瞧瞧这是什么。”
  沈凤岐从袖兜里掏出个小葫芦来,本来安安静静的小葫芦,等沈凤岐摆到炕桌上,便开始发出清脆悦耳的蝈鸣声。
  “哎呀!是冬蝈蝈!”阿满一见这个乐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当即就恨不得往沈凤岐身上猴儿,却被沈凤岐退一步躲开,让阿满去抱沈清蘅。
  沈凤岐今年十岁了,十岁的男孩儿已经不大像个孩子,而是个小小少年了。以前再皮读书之后也知礼懂事,七岁不同席,自家跟谢姨和裴叔父的关系虽亲近,但自己却不能仗着这份亲近没个规矩了。
  阿满压根没注意到那些,只撅着屁股趴在炕桌上看蝈蝈。
  倒是沈清蘅把哥哥这个动作记下来,打算过后要跟爹爹说,自家这个哥哥真的又比之前懂事了些。但又偷偷藏了蝈蝈,也不知道怎么一路带过来的!
  孩子们或闹或静,但都在慢慢长大。蝈蝈的叫声不大但清脆,连书房里的裴元和沈霁都能听见。
  沈霁当然知道儿子偷藏了蝈蝈,但孩子嘛总有些戒不掉的喜好,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那不是养孩子而是养傻子。
  而裴元问过沈霁,知道他是年前就到了京城还一直带着妻儿住在客栈里,就没功夫管孩子在干嘛了。
  “你既知道我在关家,当时就该递帖子上门。你与我什么关系,你去关家找我,难道不该拜见府里长辈?什么时候该清高什么时候得放心身段,我以为这事用不着我来教你。”
  “你看你,我才来你就啰嗦我这些。谁说我没有四处活动的,出发前我去了一趟书院,山长和老师给了我一份名单,都是山长早年间在京城认识的同年和同门。”
  “还有知府大人那边,过年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承恩寺,送了些年礼过去。”
  从外地进京述职的官员,住宿大多不会选择客栈和同乡会馆。太祖皇帝开国时就明令禁止过官员朋党,来京城述职大计的官员就更要防止旁人弹劾自己有结党嫌疑,引起非议。
  而寺庙环境清幽,住宿舒适。从本朝开国之初到现在,寺庙留宿这些官员和赶考的举子已经成了习惯,很多寺庙和道观都有专门的客院客房,配置十分齐全。
  “我也送了,我还替你送了一份。左大人难道就不曾跟你说过这事?”
  裴元没好气地冲沈霁翻了个白眼,“我让曹勇给岳州会馆的掌柜留了话,要是你去就一定给你带个话。你倒好非不去,在客栈里过了个年,沈家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了。”
  “怎么没说,先说了你替我送年礼的事情,后头就一直在说他去关府见你两个舅舅的事。”
  沈霁确实不是故意不去,而是看着连左大人这么事故圆滑之人,都把握不住分寸去关府拜见,他就多少害怕自己去了,反而让裴元作难。
  难不成让他两个舅舅觉得裴元身边的亲友都是些趋炎附势,恨不得借着裴元攀高枝的人?沈霁思及此处又摇摇头,“你我之间的关系,知道你回来我这不就来了,再莫啰嗦我了!”
  “行行行,这事上我是说不过你的。且不说你来得晚了还有个理由,老白呢?”
  白秀才去年是跟着裴元一起回县城的,但是在家里没待两天他就带着妻子回他妻子的娘家去了。
  一来是因为他妻子说想要回家看看,二来那些年供养白秀才读书的影子,起码有一大半都是他岳家给的。现在女婿终于考中了举人,说什么都应该带着妻儿回去一趟。
  走之前裴元也跟他说定了,等到了京城就先去岳州会馆,不管住在哪里都留下个口信。
  人离乡贱这个道理古往今来莫不如是,他们仨作为同年的举人,来了京城不说拧成一股绳,但也该多些联络往来才是。
  可本以为处理了谢家事,肯定是出发最晚的裴元,来了京城以后竟是沈霁等不到白秀才也等不到,弄得他都忍不住心中嘀咕,别不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老白他妻子又病了,听说病得不好。连从娘家回自己家里都不敢挪动不敢见风,他也只能带着妻儿暂且住在他妻子娘家。”
  白鹤川,多少年的老秀才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人人都觉得今年春闱便是天塌了他都一定会赴考,可人家偏偏选了另一条路。
  “他说今年的春闱他就不考了,以后考不考是以后的事,眼下他得先顾着家里人。所以,他今年不会来了。”
  第95章
  知道白秀才不考了的事,让晚上
  席面上的几人的兴致都没有那么高兴。
  会试跟童子试乡试不一样,童子试一年一次,只要你家里出得起考试的银子,就能年年去考。
  只要先过了县试,后面的府试院试可能性就很大了,到时候再启程去府城省城心中也有底气些。
  乡试流程复杂路程又远,花费的银钱更多。
  最主要的乡试入贡院比童子试的时间更长跟艰苦,秀才们得从全省各地奔赴省城,到了以后要花钱在客栈、寺院住下等着考试。
  考试期间就缩在那么小小一间号房里,别管外面是秋燥难忍还是秋风瑟瑟,碰上什么天气也得熬着,只要不死就怎么都得熬着。
  乡试这么难,会试就比乡试更难。
  裴元拖家带口从容县到京城,来了以后为什么会愿意听从关令仪的话,先是一家子都搬进城西这个宅子住下,之后又去关家过了个年。
  什么见世面啊、跟着舅舅们去拜谒大儒长辈、什么提前跟关家的亲戚走动起来,方便日后自己入仕和九九做生意,这都是理由,但又都不算是最主要的理由。
  最主要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一路来京城全家人都太累了。
  从水路换陆路,船上飘了一个多月又换成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天气还越来越冷,冷得大头的老婆路上一个劲的揪大头,怪他不该跟这一路过来。
  来了以后,城西这边有关家给的两房奴仆,过年裴元和谢九九不在,厨房里的粮油米面各种鲜肉腊肉菜蔬都堆满了。
  潘掌柜、谢有粮和大头一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实在闲了出门溜达一圈,还不怎么适应京城的冷,往往是周边转一圈就回来,也不想去远地方。
  就这么什么都不干的养着,一家子从上到下除了阿满,直到过完年才真正缓过来。裴元之前都跟谢九九说,去严学士府上那天写的文章,充其量也就算是能看,跟出彩没半毛钱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长途跋涉水土不服。
  人累得狠了之后,不是说提起劲儿来就能提得起来的,就得过这么一段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的日子,让身体恢复过来力气精力才能跟着慢慢恢复过来。
  白秀才去年刚经历过乡试,对贡院考场和号舍的日子还有本能的适应,要是不一鼓作气来赶考,再等上三年,不确定的因素就太多了。
  读书一事向来是不进则退,他得再苦读三年不泄气,每天都要写文章研究如何破题怎么入手,要是稍微懒惰一点儿,三两个月不拿书连下笔从何而起恐怕都得恍惚一阵。
  还有他的年纪,白秀才已经过了四十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大多数男子出门手上都要执杖了。
  再过几年小娃子们见了得喊他一声大伯老丈,谁能保证他这三年身子骨康健,谁又能保证他三年之后还能受得了会试入贡院这三场考试。
  京城的二月到底有多冷,只有真正到了京城的举人们才知道。南边的考生进京以后还没进考场就病了的多的是,一病不起甚至命都没了的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