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小姑娘在姐姐要离开家乡去京城的那天,死死攥着谢九九的衣袖,眼眶通红哽咽着问她,自己要是在家里待得不高兴,能不能去京城投奔她。
  谢九九当时的回答是当然可以,等她在京城安顿下来,芝娘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当时姐妹两个都有未曾说出口,但又互相心知肚明的话。谢芝娘不是还生气黄娟这个当娘的把大姐分家出去,她甚至当时就已经隐约明白分家对姐姐来说是好事。
  她害怕的是家里即将多一个嫂子,就像当初她一样忐忑家里要多裴元这么个姐夫是一样的。
  不过张桂兰这个嫂子是会做人的,过门之后跟谢芝娘这个小姑子相处得着实不错,芝娘也就再没有提过要来京城的事。
  “娘从前年开始就着急了,隔三差五就要问我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我说我不知道,她就非说我是心气太高,早晚要耽误了自己。”
  谢家不是那等规矩森严的人家,张桂兰过门之后也没改了出门骑马,得空就要出城打猎的习惯。时间长了,谢芝娘也会跟着嫂子一起出门,渐渐地骑马狩猎就也都学会了。
  骑术不怎么好,但骑在马上只要不惊了马就肯定不能从马背上掉下来,搭弓拉箭也得靠运气,运气好了能打野鸡兔子,运气不好出门一趟空着手回来,连箭筒都空了。
  刚开始家里并不约束她,一来有谢九九这么个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姐姐顶在前面,谢芝娘再怎么在黄娟眼里也不过是孩子还小爱玩儿罢了。
  二来张家是本地驻守的百户,娶了张桂兰这么个儿媳妇,谢家也没打算走什么耕读传家的路子,芝娘愿意学那就学,小姑娘就这么几年松快日子,等出嫁之后为人妻为人母,到时候想玩都不成了。
  可这样的日子总归有到头的一天,随着裴元成了状元又入了翰林院,还有行商带回来说陛下给状元郎御赐的宅邸的消息,谢家的门槛就彻底被踏破了。
  “姐,不是我想做凤凰,也不是我眼高于顶,只是那些来提亲的人家实在是……”
  谢芝娘低头思索了一小会儿,蹙着眉头像是在找合适的词,好像能说出来的话极不好听,说哪个都怕谢九九听了生气。
  “像是待价而沽,我就是个物件,因为姐夫是状元了所以咱们家所有人都跟着水涨船高,家里又只剩下我没成亲,唯一一个能最快搭上这条船的机会,就是我了。”
  除了血亲,这世上最便捷又最快速的结盟方式便是联姻。就像宫里也有番邦外族送来的公主为妃嫔一样,容县和岳州多的是人想要跟裴远舟做连襟。
  “我知道那些提亲的人家里很多都是好人家,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老忍不住想,要是我不是你妹妹,我没有姐夫这样的姐夫,他们那样的人家会愿意娶我这样妻子吗。”
  谢芝娘自觉自己没什么格外出色的地方,模样不如姐姐和哥哥出色,谈不上难看但是也绝算不上多漂亮。尤其越发眉眼就越发清淡起来,从小就觉得谢九九那样明艳大方才是美的芝娘,就更加觉得自己不好看了。
  性情不温柔就罢了还不爱笑,见这谁都板正着一张脸,跟爹和姐姐哥哥都不一样。女工还行,比姐姐好一些,但是也算不得特别好。
  虽读书认字,但也就只是读书认字,那些个官家小姐会的诗词歌赋她一样也做不来。算账管家倒是还行,可如今能来提亲的人家至少至少也是容县有名的富户,人家家里不缺账房,这本事如同鸡肋可有可无。
  唯一的非自己不可的用处,应该就是给娶了自己的那户人家做个踏板,能让他们名正言顺的攀附上裴大人。
  即便现在攀附不上,自己成亲以后总要生孩子的,生的孩子跟阿满阿福就是表兄弟了。老话说得好,古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到时候姻亲也成了血亲,这便是自己最值钱最稀罕的地方。
  “姐,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奔着我来的,所以我都看不上,我看不上就不嫁人。实在不行,再过几年我就梳了头发做姑子去。”
  芝娘比自己爱憎分明,只是谢九九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当年自己要跟裴元成亲,她便夜里到自己房里来,问自己明知道这桩婚事各有所图为什么还要答应。
  这便是天性,谢九九生来就觉得自己有所图、自己身上有东西让别人所图并不是一件坏事,人生来逐利,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
  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真要有这样的人,谢九九反而害怕。
  自己和裴元从相识走到今天,两人一直都在互相给予。越来越显赫的地位,越来越殷实的家境,两个孩子一个家,这都是换一个人就不见得能给对方的东西,所以两人之间的情义也越发深厚,厚得谁也离不开谁。
  但芝娘不一样,她不图别人的就也不愿意别人对她有所图,更何况在她心里别人图的还不是她,这又让她如何能心甘情愿地上花轿。成亲这种事不情愿,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得好?
  所以芝娘跟谢文济说她要往京城来,谢文济面上不同意,隔天就交代张桂兰给她收拾东西。黄娟那边发了好大的火,连着几天把芝娘数落得一无是处,但临出发前还是托了娘家弟妹,让芝娘跟着镖队一起来了京城。
  “行了,这事我明白了。只不过你来得实在不巧,这京城我和你姐夫恐怕是待不了多久了,之后要去哪儿也说不好。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家里住,抓紧时间把京城该去的地方都去了。等你姐夫那边有结果了,就跟我一起去任上。”
  “啊?”
  “啊什么啊,你哥放你来我这儿,到底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当时不明白这一路还没明白?”
  明白,怎么敢不明白。再留在家里,芝娘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差,不管家里给不给她相看人家都是一样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远离家乡,对外人说芝娘是去她大姐那边了,那么大家伙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谢家是想要给女儿在京城找婆家。
  这么一来,时间久了就没人会天天念叨着,谢家那三姑娘如何如何,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还记得谁啊。
  裴元还不知道家里多了不愿意嫁人,要跟着去任上的小姨子。圣驾到了南京城之后,随行的官员便彻底忙碌起来。
  迁都之后,南京的六部越来越形同虚设,倒是其下各府各州的巡抚知府知州更有实权。南京城里多少官员终其一生,除了殿试和每三年进京一次述职,就再也没有机会面圣。
  这些人名义上都是六部的堂官,这个侍郎大人那个郎中大人,可真正论起来他们见陛下的次数,还不如京城翰林院里最普通的编修检讨面圣的机会多。
  这些人平日嘴上说着最冠冕堂皇云淡风轻的话,等陛下真的来了南京,又一个个开始到处钻营送礼,为的就是能多面圣,万一真就得了圣上青眼调去京城了呢?
  再加上南直隶的范围一共十四个府四个州,大半个富庶江南都被囊括其中。圣驾停在南京城里,南京六部和各府各州的官员自然都要赶来拜见。
  这么多官员都动起来可不是小事,裴元和周既白、林怀瑾暂住的寺庙小院,不过三两天就堆满了各处送来的东西,笔墨纸砚孤本茶叶,都是些值钱却又不能拿金银衡量的雅致物件。
  便是有御史想要以此为由来弹劾,也没法说。读书人的事哪能用金银黄白之物来衡量,俗!太俗气!
  明面上为了不俗气,私底下为了不打草惊蛇,御前这些多多少少知道内情的人都来者不拒。裴元是真不拒,他家底子最薄,哪怕这几年攒了些东西,家里两个饭馆也算的上生意兴隆,但比起身边那些家中几代经营的同僚们,还是格外两袖清风。
  周既白和林怀瑾是不敢拒,林怀瑾好点儿,当年他中了探花郎之后,就被会昌侯府召了女婿。
  会昌侯府能封侯是因为家中出了个曾得先帝圣宠的钱贵妃,贵妃后来成了贵太妃,钱家依旧荣宠不衰。再后来贵太妃死了,钱家也慢慢沉寂下来。
  但再沉寂,或许是知进退有分寸,会昌侯府这个侯爵依旧还在,钱贵太妃的弟弟会昌侯老而弥坚,看样子能奔着人瑞的年纪活,侯府的后辈儿没有什么大出息却也闯不出大祸,就这么温温吞吞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的维持着。
  直到老侯爷亲自过问又派人去林家说和,把家中重孙辈的姑娘嫁给林怀瑾这个探花郎,大家才记起来京城还有这么个侯府,和侯府得了的这个好女婿。
  外人看,会昌侯府早落魄了,万千盛宠的钱贵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会昌侯府只等着老侯爷什么时候去世,会昌侯府变成会昌伯府,就越发没人在意了。
  但在林怀瑾看来,这门亲事正经挑不出半分毛病。会昌侯府是外戚,却又胆小不张扬,侯府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底子厚得很,正好适合自己这个从扬州来的,林家旁支的探花郎。
  这几年日子他过得不错,妻子带过来的嫁妆丰厚,扬州那边见自己娶了侯门闺秀,本支也给了不少帮衬。日子过得顺心自然就更加不愿意惹麻烦,现在看着一天比一天紧张的局势,他是真后悔跟着圣驾出京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