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璃姑娘,我觉得……”
  “我会思念你的,徐饼。”
  房璃轻声。
  徐名晟的音调骤然拔高:“你敢——”
  没有下文。
  那只手放开人傀,将他的神识祭入了无边火海中。
  黑火疯狂啃噬着人傀周身最后一点灵力,他重重落地,关节摔成碎片,不偏不倚地落到阵眼的坑里。
  神识被灼烧的痛楚在识海轰然炸开,人傀透过漫天火光,冷静地注视着屋顶上的身影。
  阵眼被补上了。
  流失的符文重新聚拢,黑烟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一滞,猛地抬头,只见苍穹之上,那破损的阵法已经修复,正在缓缓聚拢最后一道雷法,蓄势待发。
  不好!
  乞丐风云色变,调头转向客栈,只要他和活人站在一起,狴犴宫的降魔阵就没有理由动他。这时一道磅礴剑光从天而降,伴随着熟悉的喝声:
  “魔贼,岂能让你如愿!”
  陈师兄一剑阻断去路,下一秒插在乞丐脑中的灵剑再次搅动,并玉捏指唤剑灵:“铁马!”
  铁马剑与主人心性相通,毫不犹豫张开剑锋,左右追兵袭击,上有阵法压制,乞丐带着浑身黑烟痛苦地扑倒在地,满目赤红,皆是恨意!
  一瞬间,阵雷,陈师兄,并玉同时行动,光芒大盛,仿佛要淹没世界,惊天动地的震撼中,魔气迅速消减,火海渐渐熄灭。
  房璃站在屋顶,没有灵力护体,她裹紧了那件翠色披风。
  天边,一抹嫩白探出荒原,孱弱的太阳缓缓上岗,无力地投射着漫山遍野的白雪和满目疮痍。
  新的一天到来了。
  _
  “现在怎么办?”
  躲了整场的赦比尸缓缓走到战场中央,低头看着石头底下正在挣扎的微弱怨灵,“我早说过,入魔的魂灵无法根除,只能收纳,从前我倒是有个无方葫芦,如今我已被剥夺神职……”
  陈师兄从屋顶接下房璃,她越过碎碎叨的赦比尸,蹲下来去看那一团不成型的魔灵,像极了一段蠕动的虫子。
  虫子在石底挣扎,发出虚弱的呻吟,
  断断续续。
  她看着,无声笑了笑。
  “我有办法。”
  不等旁人反应,房璃从随身携带的储物袋中捏出一块蓝玉。
  蓝的部分粹蓝如水,沉淀着丝绸般的乳白,中央刻雕“房”字,其余部分栩栩如生地绽着般若花,下坠红绸,灵气非常。
  蓝色玉佩与魔灵接触的刹那就被“吸了”进去,房璃若无其事地收回,起身就看见了赦比尸如遭雷劈的神情。
  蓝玉乃稀世奇珍,唯菁国矿产所有,只供给贵族使用。
  当世还存活在世的菁国贵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赦比尸呆滞地看着,猝然反应,下巴抖的不成样子:“你你你……你是,你是……”
  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叆叇笨重,也挡不住眉眼轻佻。
  赦比尸猛地盯向陈师兄,他却别开眼神,满脸若无其事。
  “……”
  “这蓝玉里封着我半条元神,一旦问世,定会被旁人察觉,”房璃温良地看着赦比尸,“大人也可以向狴犴宫检举,我的身价可不低。”
  赦比尸如果真是重利之人,不会为金蟾镇费心至此。
  房璃是在告诉他摆在面前的选择:一,向狴犴宫检举,赚那点死钱;
  二,跟她合作。
  从前做神时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号,如今从神域堕了,反倒被认可了价值。赦比尸心中悲喜交加,蓦地意识到自己着相了,他脱离出来,冷静道:“你能给我什么?”
  “看大人想要什么。”
  何等狂妄的语气。
  房璃却好像觉得并无不妥,继续说道:“我知道喜阳有求于你,也是她先求的你,我无意做恶人,大人可以先随喜阳去,等到缘分再聚,我们再谈也不迟。”
  赦比尸看着她,既被她的大胆所震撼,也为她的冷静感到空悲。
  “你也猜到了?”
  房璃矜持地颔首。关键时刻,她总想装一把。
  其实不难。
  谛听的脸不可外露。
  谛听的住所是绝密,吃食都要层层转交,常年被关在深宫,能接触的人不超过五个。
  即使房尹若喜爱诗词歌赋,饮酒玩乐,也从来都是她在殿中,其余人在殿外,丝竹管乐,太子独自在座上,捧着那壶来之不易的酒狂饮。
  东宫的大门,她这辈子只进出过五次。
  而喜阳这般张扬的外出,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位公主殿下的国,已经不在了。
  房璃嘴角浸着一抹凉笑,似嘲非嘲。
  “多谢诸位大人救命之恩!”
  冬风吹响,驱散静寂,白监长领着劫后余生的镇民纷纷涌到出镇口,对着即将远行的五人拘礼。
  “今日之恩,我们铭记于心。”白监长振臂,肥胖的脸颊在严冬之下竟浮现几抹振奋的红潮,“来日诸位若有难,金蟾镇必鼎力相助!”
  他语气振奋,心潮澎湃。
  ……谁会去苛责一个苦寒小镇呢?
  众人皆笑了笑,各自驱马的驱马,走路的走路,在茫茫雪原上行出两条长线。
  自此大路朝天,分道扬镳。
  (卷一完)
  ***
  拂荒城外,地下。
  夜明珠的幽光洒落,青砖透着丝丝寒气,喻卜疾步越过前院,曲指叩响了书房门:
  “宫主。”
  书房内杳无声息。
  喻卜心急如焚,踱步几回,咬牙推开门大步走入:“宫主!玄部派人来信——”
  他凝滞在原地。
  书桌前方端坐着颀长人影,面如冠玉,正闭目入定。
  喻卜一噎,千万般头绪也强压下去,正踌躇着,人影蓦地睁眼,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点。
  放出去的神识如同甩鞭一样收回,在万顷识海中掀起冷涛。
  徐名晟的额角冒汗,竟然笑出了声。
  喻卜大惊失色,眼神立刻变得肃杀,手刚放到剑鞘上,就听见徐名晟擦掉血渍,缓声道:“何事。”
  “……”
  喻卜惊疑不定,“宫主?”
  徐名晟抬眼一扫,喻卜不再多嘴了,安分道,“玄部来了消息,说是星盘探测到了菁国太子的踪迹。”
  喻卜低头飞快报告,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眼神产生的细微的变化,仿似一尾鱼钻入池水掀起的涟漪。
  很轻,消逝的也很快。
  墨发垂下,徐名晟嗓音不变:“具体消息呢?”
  “在北边,很北。”喻卜顿了顿,“这厮当年以肉身凡胎渡过苦海还能活下来,必定是借助了某种手段,时隔八年又出现在那附近,宫主,我看这事不简单。”
  徐名晟没有反驳。
  他挥退手下,独自静坐在书桌前,桌上静静地摊着一方纸,纸上的墨迹飘逸独秀,仿佛能瞥见落笔人的翩然潇洒。
  望着那字,良久,识海里的疼痛才稍稍平息。
  普璃。
  徐名晟的手指缓慢而有规律地轻点桌面,神思放空,重复着这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很好,很好。
  他安静地看着掌心,仿佛还残余那只手握住自己的温度,漆黑的眼睛里尽是凝成冰的森冷寒意。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他的神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第16章
  山摧树倒,血流漂杵。
  没有太阳,长空却总是灰白的,像一张毫无生气的死人脸。
  阴冷的长风灌入零散的竹林,诡邪的腥气萦绕在废墟之上,经久不散。
  很久之后,一双靴子踏过遍地碎瓦血泥,停在了头颅前。
  那人半蹲下,耐心地捡起眼珠放回眶里,挥走飞蝇,捧着那颗头颅,目光描摹轮廓,扫过每一寸细节。
  头颅龇牙咧嘴,瞪着一双凹凸眼,也在看着他。
  “喻卜大人。”
  负责搜查的狴犴宫小道士从坍塌的长明殿中急匆匆出来,就看到了这令自己肝胆俱裂的一幕。
  ——地上整齐陈列着所有从山上搜集来的断尸残骸,勉勉强强拼凑出一具又一具,喻卜半蹲在那些尸身前,捧着颗断头陶醉地嗅闻着,修长的鼻梁几乎触到头颅的宽额,像极了恶趣味的吻,看的小道士鸡皮疙瘩飞一地,情不自禁大声道:“大人!”
  “?”喻卜从沉醉中抬头。
  小道士被那黑黢黢的眼睛盯得心里一毛,梗着脖子道:“长明殿搜完了,所有死者都在这里,请大人查验!”
  喻卜轻轻搁下头颅,站了起来。
  他穿着身朴素的黑色劲装,剑鞘上刻着一个掐金边的“玄”字,悠然踏着步子在二十二具尸身前踱来踱去,鹰一般的目光从薄薄的眼皮底下钻出,忽然一顿,停在了某具尸身的手指上。
  喻卜看着尸体嘀咕。
  “不算宗主一共五十三,宫主带走了二十一个,还剩,嘶,还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