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张脸,和金蟾镇的人傀一模一样。
  可有可无的惭愧顿时烟消云散。
  另一种奇异的兴致涌了上来,旁的不说,离开金蟾镇以后,她还是相当思念那只指东不打西的人傀的。
  尽管与真正的徐道长的接触不过三言两语。
  所有人都静止在原地,满心感激地聆听着高台之上的妙语,竟无人注意到踱步的徐名晟。
  这不对劲。
  房璃脑子还想着,脚已经动了,拨开人群悄悄跟了上去。
  一向看她看得紧的陈师兄也全然没有阻拦,兀自沉浸在太平经一板一眼的经文里,如入无人之境。
  徐名晟走的方向看不出目的,半天才发现,他绕了经台好大一圈,直接来到了背面。
  背面有一棵五六人抱的榕树,遮云盖日,拂荒城的士兵顶盔掼甲在莲台周围把守,他目不斜视从那些人面前走过,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转身消失在榕树拐角。
  房璃借着人群的掩映跟在背后,对这番举动不置可否。
  她思考了一下,决定学着徐名晟的模样,大摇大摆从士兵面前走过。
  然而结果不尽如人意,没走几步,那些士兵的目光就像冷箭,冷不丁射过来,扎的她无处遁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带这么针对的吧!
  “你。”
  房璃装傻,只当没听见。
  “你!”
  士兵疾步赶来。
  殊不知房璃这人追不得,一追,脑子反应过来以前腿就开始跑;一跑,就是长了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房璃越走越快,最后倒腾两条长腿,扑啦啦跑了起来。
  朝着榕树的方向,往书塔底下跑去。
  奇异的是,莲台周围尚且有人把守,书塔附近却空无一人,她毫无阻碍地跨进门,内部的景色顿时填满视野——
  没来得及欣赏,胳膊上忽然多了一只手,下一秒,她被用力扯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别动。”
  房璃:“……”
  她自然不信这位徐道长会在这种场合跟她无缘无故上演才子佳人偶遇拉扯的戏码。
  但把戏是要做足的,毕竟她现在,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落难女子。
  “道长?!”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房璃一只手局促地抵在徐名晟的腰间,趁机胡乱摸了两把,然后抬脸,透明的叆叇印在脆弱的肌肤上,如水瞳孔中掩不住惊慌失措:“你这是……”
  叆叇是同光宗宗主给房璃的灵器,可助她这肉眼凡胎至少看得见魔气。
  除此之外,还可以顺带改变瞳孔的颜色。所以从徐名晟的角度来看,这是他第一次不透过人傀的眼睛近距离观察,眼前女子的瞳孔有如水玉般的漆黑,盛满了虚伪的慌张。
  摁在她背上的手蓦地用了些力,徐名晟对外从来都是温和平淡的,唯有此刻,那股冷冰冰的威压毫不掩饰的压将下来,几乎能感受到胸腔震动:“如果不想被抓走,就安静些,别乱动。”
  “……”
  房璃含泪闭嘴。
  书塔仅开放第一层,眼下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外面的经坛,只有少数人沉浸在高大的书架之间。墙壁上点满无烟烛灯,整个塔室光明如火,古朴的纸卷气息混着烛油燃烧的味道。
  士兵们后脚冲进来,脸上挂着冷鸷的阴霾,一架一架地开始搜。
  -
  第19章
  这种集体的沉默的杀意,房璃太熟悉了,隔着三条街都能嗅到。
  从菁国出来之后的那段逃亡生涯,她曾无数次直面这样的杀机,又无数次死里逃生,跟在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只有她走到了最后。
  房璃不知道世人对她的评价是怎样的,如果有,想必不会好到哪去。死了的人功成千古,活着的人一塌糊涂。
  书塔里落针可闻。
  游走在书架间的士兵宛若幽鬼,无声无息地快速穿梭,忽然空气刺破,数柄大刀反射刺目的光线,毫不犹豫地冲上去,齐齐对准了书架内侧的人!
  “何人在此?!”士兵厉声,墙上烛火倾动。
  光影摇曳,那人背对着危险的刀锋缓缓转身,穿的衣服着实眼熟,士兵还没来得及想起,就被迫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俊脸。
  “……徐大人?”
  他们惊愕一刹,纷纷收刀,“得罪了,我等在追人,大人可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因为这一句“东西”,躺在书架底下的房璃无声地撇了下嘴。
  她紧紧地贴着冰凉的地面,耳朵分毫不差地吸纳外面的声音。
  眼下只能期待狴犴宫的身份好用。也不知这徐道长是什么职位,够不够这些士兵听他的?
  这样想着,房璃很快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没有。”
  徐名晟答,手上的经书始终打开着,手指自然搭在书角,显然是正沉浸。
  他的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火光点映其上,无端生出些凉意,转瞬即逝。
  从头到脚都写着一行大字:问完没?打扰我看书了。
  士兵心里一滞,不再多嘴,挥手告退。
  房璃眼睛一闭,该死的狴犴宫,这身份何止是好用!
  等兵甲的声音渐渐远去,徐名晟合上书,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微垂目,眸光落在脚边。
  躲起来的时候会屏住呼吸。
  徐名晟能够听见潜伏在同光宗外所有刺客杀手的呼吸,却听不见她的。
  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能憋多久?
  这个实验没能进行,因为房璃听着兵甲的声音远去,立刻就伸出只手,精准地拍了拍徐名晟的裤腿。
  “……”
  “徐道长。”下一秒,那张沾了些尘灰的脸挪了出来,与沉默的徐道长一上一下地对视。
  叆叇上落了些灰,看不大清楚了,脑后瘫着一整条银链,整个人看上去蠢里蠢气,但房璃好似完全没意识到,坚持不懈地嘚啵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下面有东西,看着像字。”
  她没法指,只能用眼神示意,然而徐名晟人高马大,更没法像房璃一样钻进狭窄的书架底下,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眼珠子乱动。
  房璃在他无言的寂然中恍然大悟。
  手脚并用扶着叆叇爬出来,毫无预警地捉住徐名晟的手,没等对方反应,纤细的手指已经落下,在掌心划动。
  徐名晟常年用剑,手掌磨出了许多厚茧,房璃的手指在上面如同隔靴搔挠,微微的痒意沿着血管蔓延。
  他看着那根灵活移动的十指,半晌道:
  “俾河文字。”
  “嗯?”房璃装的一手好傻,清澈无比地抬起头,恍然大悟:“这就是俾河字!”
  她憨然一笑:“我只听过,会说一点,这字嘛,还是第一次见。”
  “……”
  俾河,一个已经消失的古国。
  古国覆灭以后,这一支血脉散入凡州大地,成为许许多多国家行业的人,也有本源祖宗意识特别强的会令其子孙把俾河语言当作母语,金蟾镇的乞丐是那其中之一。
  有传闻说,现存的心法经文多是出自于俾河。许多盗墓而来的古经法,上面的文字与当今流通的大相径庭,口口相传,这些不知道从哪来而来的文字,就叫作俾河文。
  如果只是单纯用俾河文在书架刻字倒不足为奇,毕竟拂荒城集天下文,问题是,这用俾河文字写成的内容。
  徐名晟掌心一蜷,房璃的手指落了空,也不停留,笑眯
  眯道:“道长好像对文字研究颇有造诣。”
  “不敢,略知一二。”徐名晟道,“我记住了,回去就翻译,多谢普璃姑娘。”
  “不谢不谢,”房璃在他的衣襟上挥了两下,轻巧的像只转瞬即逝的蝴蝶,“报答饼君的自我牺牲而已,这天下之大,难得再见面,说明什么?都是缘分。”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徐名晟听她说话就像在听放屁。
  “还没请教过道长名讳?”
  徐名晟看着她的样子,怀疑倘若自己不说,这女人有可能就真的延用“徐饼”这种蠢到没边的称呼。
  稍作思考后,房璃得到了三个简略的字:“徐名晟。”
  房璃眨了眨眼,不知道真名假名,但她依旧笑得很圆满:“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我就报名晟君的名号。”
  “闲职罢了,帮不上什么忙。”
  “开个玩笑。”房璃退后一步,“就不耽误名晟君的公务了,改日再见。”
  这动作让徐名晟微微一愣,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新的思绪占据,他望着房璃背手离去的身影,开口道:“姑娘是不是忘了什么?”
  房璃扭头,一脸疑惑地指着自己:“我啊?”
  徐名晟笑了一下,没给留余地,指了指她的衣袖。
  房璃懵懂去摸,眉毛倏地松开,伴随着“呀”的一声,一串圆形镂空玉佩从袖中缓缓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