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宗主真是……
  房璃缓缓地转着手中茶杯,突兀地笑了一下。
  ……桃李满天下啊。
  房璃放下茶杯,“他来干什么?”
  “他”的指代很暧昧,但齐公子一下就听懂了,狐狸眼眯出了七分笑,如果手上有扇子,此刻就该摇起来了。
  他懒懒道:“找几本书罢了。”
  “什么书?”
  “普璃姑娘,你想知道的很多。”
  房璃听出了这话中暗含的警告意味,并不慌张,笑了一下:“我自然不会白问。”
  齐公子来了兴趣:“哦,你要用什么报答?”
  “以命相抵,”他语中带笑,暧昧道,“还是以身相许?”
  房璃不疾不徐:“我会为柏小姐治病。”
  “……”
  他恹恹地往后一靠,轻轻吸了口气,扯出一丝笑意:“柏墨临的病关我什么事?”
  房璃没动,微笑看着他,一副不打算戳穿的模样。
  齐公子被她盯的不舒服,换了几个姿势,茶杯拿起又放下,最终心烦意乱地灌了一口,呵声道:
  “我哪知道!”
  “家父乃拂荒城第一大经师,也是第一藏书家,仅次于书塔。你别看这府邸大,实际上有一半都是用来装那些黄金屋的,瞧瞧,我堂堂一个长子,都只能住在这种破落小地方,可见那老头子看书看的比人都重要!”
  他的语气染上了几分抱怨,房璃环顾了一下这金碧辉煌的“破落小地方”,没吭声。
  齐公子顿了顿。
  “不过看他去的地方,应该是要找古文字相关的典籍。”
  果然是关于俾河文字。
  房璃起身:“我知道了,多谢齐公子招待。”
  -
  踏出齐府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天边的云像块错染的橙紫棉饼一样薄薄贴着。
  夕阳倾落,街边的茶馆酒楼已亮了无数夜明珠和彩灯笼,一座书城入夜,竟也有这样绮靡的色彩。
  人海交错,陈师兄紧紧跟在房璃身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逢场作戏,那个齐公子虽然看上去为人浪荡,但对柏小姐似乎有种别样的关心……”
  “谁问你这个了?”
  房璃没停步,只是侧头:“什么?”
  “柏小姐真的入魔了。”
  “你以为我在说笑?”
  陈师兄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拉住房璃,强迫她止步。
  “既然有,我们岂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少侠莫急。”
  “出了事怎么办?!”
  “我都说了莫急!”
  房璃对这位古道热肠的好心人放缓了耐心,深吸口气,问道:“你知道屋子里为什么那么黑吗?”
  “寻常的遮蔽物,再严丝合缝,肉眼也有一定的适应,不会完全什么都看不到。”
  陈师兄已经能听出她话里的指向,但是他没吭声,只听房璃继续说道:“那个房子里装的,从头到脚,从天花板到角落,全部都是。”
  “所以你第一次去就看见了。”怪不得她那么害怕。
  “后来我发现那些魔气没有伤害人的意思,就不怕了,想想看,如果真的要伤害柏小姐,还等得到我们来?”
  “……”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是,”陈师兄点点头,“所以现在还有一个主要的问题。”
  他指着自己:“我为什么看不见魔气了?”
  “这谁知道,”房璃继续向前走,身影和嗓音很快弥散在嘈杂中,“或许是大师兄练功不用心,岔气了。”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我的问题?”
  他跟上去,慢慢沉静下来,思考片刻,仿佛笃定了一般,重复道:“怎么可能是我的问题?”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往城外走,房璃衣摆扬起,身边擦过一辆疾驰的马车。
  人海相让,一路奔驰,车子缓缓停在同庆楼门口。
  掀开帘子,里头走出来的,是拂荒城巡按监监长,苏明道。
  他一身幞头青袍,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便匆匆赴宴。
  同庆楼内不见油烟,熏香缭绕,地上铺着昂贵的氍毹,正中还别开生面摆着一道水法,假山盆栽,晶莹沁凉。堂倌引着苏监长到三楼包间,他兀自整了整衣裳,脸上的笑容随着推门一寸寸绽开:
  “来晚了来晚了,见笑!”
  在座的都是城内的知名人物,苏监长左右逢源,这样的饭局没少赴。酒过三巡,他的脑袋也热了起来,恰好席间提到一个边陲小镇闹出魔物的笑话,苏监长冷笑一声,扬起声音:
  “那种地方,尽是些流民黑户,最适合藏些魔物、搞些什么邪术!”
  旁边的人顺着话说:“可不是,这要放在咱们拂荒城,就是连只带魔气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哎,别、别说,”另外一人看向苏监长,“我听说今日巡按监就接到一桩,说是柏氏嫡女入魔,虐杀菜农亲儿
  ——明道,有这一回事吗?”
  在座的都是带身份来的,苏监长就是不想回,也得顺着说一两句:“有,不过我看,纯属扯淡!”
  “哦,”有人来了兴趣,“何解?”
  “那柏墨临是什么身份,有必要专程去虐杀两个菜农的孩子,还留下自己的东西?这案子本不必搞这么复杂,结果,”手背往手心一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非说柏墨临是入魔了!”
  席间大笑。
  “敢在我们监长大人面前夸下海口,那是何等英雄人物?”
  “嗐,什么英雄人物,就是个无名小卒,我看连筑基都够呛!”苏监长眯着眼仔细回想,“叫什么普,普……”
  徐名晟刚跨进包间门槛,苏监长记忆奇迹般复苏:“……普璃!”
  徐名晟:“……”
  何为阴魂不散。
  他原想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但是显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其中一位带头站了起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狴犴宫的徐名晟,徐道长。”
  “狴犴宫”三个字如同炸弹,苏监长酒醒了五分,立刻站起来,手里还捏着酒杯,颈间下意识炸出一片冷汗。
  在通天域,狴犴宫的等级凌驾于所有机构之上。
  名下设有四部八旗,极少人清楚内部具体的架构,只知道它并非由人创建,而是隶属于神域天宫,培养了整个通天域最强的死士群体。
  只要拿着狴犴宫的玉令,就算是个普通人,几乎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微服私访,这是狴犴宫八旗及以上级别的人经常做的事。
  仔细一想,他冷静了下来。
  今天这顿饭请的都是城里有影响的达官贵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一亮相,才知道是谁的安排。
  一个月前就早有风闻,说城里来了狴犴宫的人,原来不是虚传。
  苏监长暗自打量。
  长相倒是一等一的,只是过于苍白,显出些病态,腰间还挂着个疑似针包的物件。
  早听说八旗之内并非所有人都有悍然的境界修为,还有一些虽然修为不济,但精通旁门左道,尤其入世。
  对于他们这些拂荒城的人来说,修为根本不是最重要的,反倒是后面的这种角色,才最棘手。
  苏监长边想边跟着人群敬酒,不慎对上徐名晟的目光,一瞬间魂都停了,讪笑着握紧了杯子。
  盯着他干什么,他可话都没说一句啊!
  “虚礼就免了,诸位自便。”徐名晟没带侍从,自如落座,一袭朴实清素的灰蓝袍子,眉眼苍翠,弄的满座华服锦衣不自觉尴尬。
  除了长相突出些,倒是瞧不出什么境界。
  这位信手给自己倒了杯酒,腕骨瘦劲,对着众人抬了一抬:
  “今天这顿饭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与诸位见个面,来日行事好方便。”
  “我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懂的规矩,还要仰仗各位请教。”
  言罢,徐名晟淡然一笑,饮尽杯中凉酒。
  一席话说的冷汗成河。
  空气里的醉意都去了五六分,一时间附和纷纷,唯恐出头。
  接下来的时间如坐针毡,酒是不敢再喝了,七八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瞥着徐名晟。好容易结束一场,众人也不敢停留,寒暄一番匆匆离去了。
  徐名晟独自夹了几筷子粉蒸肉,只觉得腻味,搁下筷子道:“寒羊。”
  没有声音,一道黑影突兀地在背后闪现,“宫主。”
  徐名晟比了比筷子,伸向一碗凉了的蜜汁火方,头也不回平声道:“走正门。”
  寒羊:“……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有一件事情。”
  “讲。”
  “昨天同光宗的弟子尘卿从拂荒城中带回两人,属下以为,这两人必定和同光宗有匪浅的联系。”
  寒羊小心地看着自家宫主的脸色,见他面色无虞,便大着胆子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