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两个宗门都有因为顾虑所以没有抛掉武器的弟子,即便如此,明玉和金未然都没有开口要求。只因这些武器,是他们和对方对抗的最后底气。
  想拿到神骨吗?那就把灵器都丢进去吧。
  你先丢,还是我先丢?
  丢多少,会不会藏?
  这是一笔冒险的买卖,成本昂贵的离谱,谁也不能轻易做出抉择。
  “引开他们。”
  房璃没动,借着人群掩盖,手指在明玉的掌心上飞快地写。
  “我有办法。”
  时间紧迫,房璃写的字堪比狂草,明玉无法破译全部,但她只需要认得前两个字就够了。
  “金未然!”
  明玉大喝一声,“你率领宗门造谣我宗宗主,空口白牙脏心烂肺!今日我就要代行宗门义务,替宗主讨回公道!”
  金未然:?
  他静幽的目光缓缓看向方陌。
  后者一激灵,心虚地挪开了眼神。
  一句顶一万句,明玉这一下,可谓是一箭双雕。
  两个宗门在拂荒城里最初的矛盾就是来源于青山门对于宗主太史慈明的轻蔑之语,记忆连带着怒火被勾起,双方剑拔弩张,扑上去迅速厮打成了一团!
  金未然头疼:“等等……”
  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一片混乱中,房璃被裹挟进去,施展的拳脚不足以抵挡这些修士,不过她好像也没打算多浪费力气,因为她的手边,还有一个世界上最称职的武器。
  徐名晟的人傀堪称一道另类的风景。
  它自始自终紧挨着房璃躲在人群背后,青山门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格外高大的傀儡影子。
  灰蓝色的袖袍混迹在青,黑,白三色之中,轻松写意地化掉弟子的灵力,敲响几处麻筋,再指弹卸掉旁边袭来的剑锋。他游刃有余地护在房璃周边,注意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个人。
  徐名晟一直都在观察。
  “别让他们靠近!”房璃在乱局中大喊,排出一张定身符,再一脚踹了过去。
  他看着房璃破解魇水的秘密,看着她写字的小动作,看着她的掀起战火,再看着她混入其中,任由那些拳脚把自己逼退到了魇水池边缘。
  徐名晟所认识的房尹若是一个无比谨慎的人。
  因为谨慎,在本该吃糖的年纪就学会了饮酒作乐,作些乌七八糟的鸟诗,她的演技仿佛浑然天成,从小便学会如何演一个风流太子,全方位无死角。
  因为谨慎,她给自己严丝合缝地上了一层画皮,以至于到现在,没有人清楚她真正的喜好和弱点。
  因为谨慎,她可以在一个偏僻宗门内蛰伏八年,再逃出来。
  徐名晟习惯将自己的认知套在她身上,以至于很晚才意识到,他所认识的房尹若,只不过是对方想要他认识的“房尹若”。
  她可以是鲁莽,不知内情就跑到书塔里面;也可以是冷漠,金蟾镇的时候把人命当赌牌;还可以是现在,她挑起了战火,却一点也不谨慎的,让它漫到了自己身上……
  徐名晟隐约发现。
  他一直在找的,只是过去的幻影,而非一个真实的人。
  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房
  尹若,或者说明若,或者说,普璃。
  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所以你呢。
  徐名晟的神识透过傀儡望向那道身影,目光几乎化作一道微冷的实质。
  究竟想要做什么?
  徐名晟不认为她会放任事态到威胁自己性命的地步,直到房璃半只脚悬在水池边缘,摇摇欲坠之际,她脱口而出:“救我!”
  那一秒仿佛无限延长,所有的声音在耳边放大,只有少女惊慌失措的表情,和向后倾倒的身影。
  “救我!”
  火光连天,地面上升起巨云般的硝烟,小太子从浓烟中赤足跑出,发丝散乱,身上的袍服像一只凌乱的鸟,以绝望之姿绽开一朵朵血花。
  轰。
  敌国军队的火月在城中炸开,无数颜色交错的地狱里,小太子缓缓低头看向射穿腹部的箭头,那双眼睛浅澄如水,晃荡着悲戚又死寂的神色。
  他向后倒去——
  不能。
  不行。
  不可以!
  人傀压制的灵力暴涨,瞬移到魇水池边,几乎在伸出手的瞬间,那只带有虚假温度的手无缝衔接,贴上了她的掌心。
  没有五官的脸蛋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只手,烫的像罐新熬的药汤。
  房璃的眼神顿了一秒。
  就在下一刻,她的腰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死人傀的手借力,刹那间位置倒转,她站在水池边缘,用力推开了傀儡。
  啪。
  徐名晟只觉得掌心一空。
  “………………”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房璃的神情,企图从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面观察出一丝丝心虚歉疚。
  似曾相识的剧情呢。
  魇水仿佛嗅到了巨大美味的怪物,兴奋地颤抖,体积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人傀落入的瞬间,池底顿时抽干,露出了完整的神骨!
  **
  另一边,拂荒城中,赦比尸三人还在躲逃官兵的追杀。
  通缉令已经散布到城内各个角落,就连客栈酒楼进出都要检查鱼符和长相。三个人像落魄苍蝇一样和官兵团团转了半天,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并玉提出建议:“我有个去处。”
  这个人板着一张砖头脸,口中的所谓去处,用鼻毛想都知道不靠谱。
  但他们没有多余的选择。
  并玉背着赦比尸,普陈随意在脸上化了几处形,伪装成寻医求药的兄弟俩,一路奔向荒郊野岭。
  ……山上确实是个好去处。
  飞禽走兽,虎豹狼虫,地势险恶,最重要的是,杳无人烟。
  在赦比尸的认知里,只有被逼到绝路的穷凶极恶犯,才会躲到这种地方。
  他无言片刻,嘟囔着:“都怪你们。”
  普陈似乎对这个决定接受良好,一人一神砍柴烧火的时候,他原地打坐,调理紊乱的灵息。
  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火堆正熊熊燃烧,噼啪的星子四处乱溅,普陈抬头,和被绑在树干上的陌生女人打了个正正好的照面。
  他看她,她看他。
  “……”
  最后普陈面无表情看向一旁的赦比尸:“你们终于打算不装了?”
  然而赦比尸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比他好多少,疲惫地指了指并玉:“问他。”
  并玉端坐着,正仔细地烤着野味,地上一堆血液糅乱的皮毛,火光映照着那张平静的俊脸,对于赦比尸的指控视而不见。
  普陈默了一下,拎着剑站起身来,缓缓靠近女人。
  她的嘴被堵着,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放了她,我们就暴露了。”
  并玉出声提醒,女人一听,顿时头摇成了拨浪鼓。
  如果是房璃在现场,决计不会用这种理由来劝诫她这个满脑子伦理正义的大师兄。
  并玉这话无疑戳中了普陈,他冷笑一声,抬剑就要砍断绳索。
  只不过刚刚割断边缘的绳圈,一枚烧着火星的硬柴“铛”的砸在剑身上,力道之大,并玉站起身:“她是青山门的弟子。”
  “……”
  普陈皱眉,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
  青山门不是早就进秘境去了吗?
  俄顷,他脸色突变,复杂地看着并玉,“难道你……”
  “一切为了殿下。”
  并玉的语气无比平静,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斜,毫无预兆地闭眼倒在了地上。
  咚。
  呼吸均匀,容色沉静。
  俨然是光速入睡了。
  “……”
  柴火堆热焰飞迸,木质纤维断裂,炸开无数微小莹亮的火花。
  ***
  乱斗的战场在逐渐扩大。
  明玉有意把金未然往林子中引,孰料这个人比想象中的还要狡诈,始终围在魇水池旁边,边躲边跑,饶是用再多的讽刺和激将都徒劳无功。
  直到神骨现世,他淡如神仙似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池底已干,取神骨!”
  不愧是豪门贵宗的大弟子,不说抢不说争,只有一个“取”字。
  好像本来就该是他们的。
  明玉不受控制地冷笑一声,高呼:“拖住他们!”
  她方才看见,普璃已经率先跳进了池底。
  只要拖住青山门,待魇水啃食的时间一过,神骨就是他们的了!
  就看你的了,璃姑娘!
  巨大的涌动的魇水宛若一团未知的梦,肆张着爪牙,如痴如醉地啃食着大量灵器还有徐名晟的人傀,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而在池底的正中央,房璃看见了那块发光的骨头。
  这是一条完整的脊椎骨。
  长度比一个成年人的脊椎略短,从颈椎到尾椎,呈现出流畅的弯弓,整体嵌在淤泥里,仿佛某种深海远古生物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