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好一个,蝉蝉类蝶。
  它更加委屈了,不情不愿地扑扇着翅膀飞过去。
  灵物之间原本就有独特的交流方式,房璃立在屋顶上观望,不一会儿,大片发着青光的蝶群下降,缓缓往她这边挪动。
  越近,蝶群振动出的响声越大,听着越清晰。
  银蝉还在控诉:“……怎可把我,与这些牲畜类比!”
  房璃不语,只是捏住了银蝉的翅膀,让它安静了下来。
  她着迷一样望着沤珠槿艳般的蝶群。
  微末的绮光随着声音柔水般起伏,乞丐眼神微变,正待喊醒她,却见房璃后退几步,转身跃下房梁。
  “……”乞丐语气古怪,“那些灵蝶记录的乐曲,内容远远听着似经文,实际上文本被打乱,拆肉装骨,缚灵咒的咒文,估计就藏在里面。”
  “我也这样猜,”房璃步子飞快,衣裙如云,“只要通过咒文破解出完整的识海咒形,再逆着行一遍,缚灵咒就可以解开了。”
  “……你方才只听了一遍,曲调,曲词这些,就记住了?”
  蓝玉中,元神孜孜不倦地戳着他的脑袋,房璃随口答:“又不长。”
  乞丐:“……”
  走着走着,房璃放缓了步子,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她忘记了时间。
  现在已经接近城内宵禁,出城是来不及了,附近能见到的灯笼也全都熄了。
  除了一个地方。
  房璃抬头,这地方她熟,朱红灯笼两处挂,最顶上的牌匾,行楷上书“执法持平”——正是她来过两次的,巡按监。
  刚想走,门却开了。
  房璃回头,正好和出来的人对个正眼。
  那人身穿巡按监官服,五官如削。看见房璃,仿佛见了光的肥皂泡,那股天然的冷凝之意迅速消褪,他咳了一下,稳而严厉道:“快宵禁了,随便乱逛什么,还不快回去!”
  却见那人动也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蹙眉,正要再驱赶,就听见少女嘟囔了一句什么。
  房璃:“寒羊?”
  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寒羊图方便,潜入巡按监时的化名没想太多,就叫韩阳,如今听见这名讳也不奇怪,只当对方认出自己是巡按监的衙役,沉声,“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房璃走近了几步。
  看见她的脸,寒羊心下一怔。
  他是徐名晟的贴身近卫,有时候即使不露面,也得暗中守在主子周围。故而,房璃入城后虽然没见过寒羊,寒羊却见过她。
  当下就认出来,这是自家主子招揽的客卿。
  就这一串沟沟壑壑在脑中游过的片刻,房璃已经闪电般捂住了肚子,一只手扶着脑袋,面露痛苦:“哎哟,大人,小的夜宴着了凉,吃错了东西……这才走晚了,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寒羊:“……”
  主子的客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宵禁要是被巡逻兵抓去,对于徐名晟也是麻烦,寒羊有意通融,皱眉做出个难以言喻的神情,不耐烦地摆摆手。
  房璃连声应着,往街道那头夹着腿走了几步,顿了一下,冉冉回身,瞳光泠然地看着寒羊逐渐隐匿的背影,深吸了口气。
  她设想过很多重逢的场合。
  从前她在狴犴宫,喻卜视她为眼中钉,但与寒羊却有几分道义之交。徐轻雪失去消息以后,同为近卫,喻卜能升迁领导玄部,寒羊没道理被赶出狴犴宫,只沦落到做一个小官头的境地。
  估计他在此地的缘由,和喻卜相去无几。
  没人能够同时调用两个宫主近卫,除了宫主本人。
  徐轻雪没有消失。不仅没有,她的手还伸进了拂荒城。
  想到这一点,房璃张着嘴,站在薄寒的街上,竟原地笑出了声。
  “什么意思?”
  乞丐翻身,“你很高兴?”
  “你傻啊,”房璃转身走,步子无声,猫儿一样,全是之前在宗主眼皮子底下偷鱼练出来的,“如果徐轻雪亲自插手了拂荒城的事务,我还藏得住多久?”
  “我要是被找到,她定会第一个杀了我。”
  乞丐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我在凡间时也听到过几句风闻,你与那徐轻雪有些渊源——你惹过她?”
  “何止惹过,房尹若杀人如爇血债累累,她握着最锋利的刃,自然要将所有丑类恶物赶尽杀绝,还世清界平。”
  房璃的眼睛倒映着黑夜,深不见底,“我是在笑,幸好她还没飞升。”
  “没飞升,就还是人。在她杀了我之前,我还可以杀了她。”
  夜静更阑,街道青石敷着月光,冷玉一样森寒,房璃的语气散漫,日升月落那般疏松平常,仿佛杀的不是大帝亲女,而是一个猪猡。
  一滴冷汗从乞丐的额角划下,他张口又止,言语匮乏。
  转了半天,躲过了两队巡逻兵,好容易找到一处犄角旮沓,堆着烂箩筐散稻草。房璃整了整稻草,严严实实盖到自己身上,确保外面看不出来以后,闭上眼睛。
  蓝玉中,神识化现,房璃一句话也没说,立刻蹲下来,在识海沙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复原经曲。
  “咒本质无形,主要是靠识海灵力的作用,文字只是一种显化灵力的手段,反之,破解文字,就可以推算灵力在识海中的具体线路,从而破解咒法。”
  乞丐在旁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睁开一只眼瞥过去,房璃正专心致志,似乎压根没听见有人说话。
  ……
  罢了。
  现而今,万事万物发生,皆为她所用,也只能用。就像一艘孤舟,埋怨踯躅便会被吞没撕裂,唯有借着一叠又一叠的浪墙水山向前,方能不知疲倦,奔向彼岸。
  等到房璃默写出经曲,择取咒语,推算咒法,逆着得到了解咒之法的时候,天光已经斜进巷口,一点点浸到了稻草上。
  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泛红干裂的唇,乞丐没忍住,再劝了一次:“你还没到能驾驭缚灵咒这种咒法的时候,连本咒都掌握不了,何谈解咒?”
  “我没那么浑,”房璃道,地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抹而空,“我倒是不想勉强自己呢,是师父你亲口说的,咒为微末之流,所习之人甚少,短时间内,上哪找第二个咒师?”
  但凡她有的选,都不会走到今天。
  她拿出玉简,给徐名晟发了条消息,然后掀起稻草从里面钻了出来,行至大街上。
  蒸汽袅袅,街边支了不少早餐铺子,她仰起头,望着高空中于白日几乎不可见的灵蝶,眸色沉沉。
  *
  “属下沿着周边城镇,按照宫主所说,调查附近城镇有关挖棺走尸的轶闻案卷。”喻卜面目黧黑,眼下乌青尤为严重,面无表情地放下一沓报告。
  徐名晟拿起来,一目十行,几十个时辰的心血被他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翻完,出声:“怪了。”
  喻卜精神勉强一振,“什么?”
  徐名晟拿出一卷地图,在桌上徐徐铺开,青筋掌背稳压在一角。地图上的外围由紫色围裹,正中央黄绿相交,是整个通天域的平面。
  “这些案子,刨去夸大其词的传闻,装神弄鬼的谣言,”劲瘦的长指点在拂荒城,缓缓向北,越过一个又一个城池,仿佛刮过尘土,“事件发生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短时间内爆发的相似案件,是连环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而按照小郭所言,设若假城主就是那个凶手,拥有夺舍挤占他人躯体的能力,那么他应该是某个地方的亡灵,得了邪法,一路附身尸体勉强走到拂荒城,继而鸠占鹊巢。
  看方向,亡灵是从东北来
  而这个地方。
  徐名晟手指停住,喻卜看着自家宫主停到的位置,不禁脊骨一寒。
  徐名晟指着的地方,是这张地图东北方向的尽头,无涯谷。
  “无涯谷同光宗的太史慈明就失踪了,”喻卜咬着泛上酸劲的牙,“会不会是他?”
  徐名晟凝眸。
  这时摆在一旁的玉简“嗡”了一下,喻卜正要看,就被徐名晟拿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调整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喻卜的视线。
  上面只有一条消息。
  “可以开始动手了。”
  喻卜正纳闷着,听见自家宫主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有些迟疑,“散播消息?说哪些?”
  “全部。”
  “可是缚灵咒……”
  “不用管了。”
  他放下玉简,喻卜看不见他的表情,站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点微微勾起的唇角,掩在墨黑的发丝之后,“有人替我们管。”
  第55章
  啪。醒木重重一拍。
  “闲话休提。且说旧历年间,凡土诸国,有一小国名为苍,第一代苍王自战时留下病根,萎靡不振,后宫亦子嗣寡薄,其中有一位妃子不堪寂寞,私养面首,不久后就怀上了孕,对外谎称是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