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怎么办?
  门外上了锁,柏墨临无声挪到窗户的位置,沾了血的手戳开窗纸,悄悄看向外面。
  静谧的黑夜暗流涌动,狭窄的视野中,蓦地闯进几点荧荧之光。
  扑扇着,颤动着。
  像是凉而未融的春雪,轻飘飘落了下来。
  ……发光的蝴蝶?
  还没来得及看清,窗外的人影就动了,柏墨临飞快蹲下,只听门外几声短兵相交,咚咚两下,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这里怎么会有人看守?”
  普陈疑惑,房璃看着倒地不起的两个白粉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抬眼,望向上锁的柴房门。
  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还没开口,便见门板一颤,巨大的一声响——房里有人!
  门锁砍落,火把映衬的天光照进微尘,一个血人倒在脚下。看清楚侧脸的刹那,一阵惊悸在房璃的天灵盖寸寸炸开:
  “二小姐?!”
  *
  “城主府那边动静不小。”
  喻卜附耳禀报完,站到一旁。徐名晟眸光转向面前的人,“大师还是没有什么想说的?”
  捆仙索勒住清瘦的身形,两截锁骨从单薄的灰袍领伸出,云一睁着双白玉瞳目,像是无知无觉一样,绑在梁柱上,抿唇不语。
  喻卜拎着一只笼子,笼子里有只八哥,黄目黑瞳,前额羽簇竖直,正鼓动着脖子,好奇的目光被梁柱上的尼姑吸引。
  “我知大师声誉广泛,善名远扬,”他看着她,“我也知,你不是蠢人,无缘无故奔赴拂荒城,你和城主之间,究竟有什么勾当?”
  话音落,笼子里的八哥忽然开口,惊的喻卜手一颤:“应邀赴约,何来勾当?”
  “过苦海,跨城池,掘坟附身,以桃代李,散步咒法,精心设计的每一步,不是一个亡灵单凭怨气能做得到的。”徐名晟踏着步子走到梁柱前,眯眼,“大师一向隐世不出,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忽然应了拂荒城的邀约,是要我相信巧合吗?”
  “信不信的,要看大人想不想。”
  八哥的嗓音在耳边嘶哑,柱子上的云一容色沉静,睫毛在眼球上方,一分一毫也不曾动过。
  “我本就是天宫的罪人,幸得民心,大难不死,帮助一个昏君亡灵,于我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我要问的了。”
  徐名晟笑,春风里夹杂着冷锐的寒意,温声道,“自古堕神化魔,数不胜数,当年的姻缘神千解鹿风光无限,祝祷香火不绝,明明是为了众生,却被神域判罚剥去仙格,大师心中。”
  他靠近,嗓音仿佛含着引诱的毒药,低沉而蛊惑。
  “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
  “万物来去皆有它的自由,大人何必这样。”八哥鸟的嗓音高亢,看着云一的脸,却能够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的风轻云淡,“心无挂碍,无有恐怖,方为涅槃。我既然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
  喻卜提着鸟笼被酸的吐了吐舌。
  桌案上的无量简震动,徐名晟退步,八哥歪了歪脑袋,在它扭曲变色的视野中,徐名晟看着无量简上的内容,方才冷峻的神情淡了下去,甚至透出几分温水般的颜色。
  “去城主府,”他看了一眼八哥,淡声收起无量简,“接人。”
  *
  并玉不认识柏墨临,但从另外两个的表情上看,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
  柏墨临看清楚房璃的脸以后便昏死过去,怎么喊也不醒。没办法,只好普陈将她背起,一行人迅速离开柴房。
  走着走着,不止房璃,其余两人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经过的院落,无一不是凌乱不堪,碎器杂物散落一地,房门扇扇大开,俨然是被洗劫过后的模样。
  眼下情势紧急,三人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房璃走在最前面,普陈背着人落在最后,并玉紧跟房璃,两道剑眉越皱越死。
  他停了下来。
  “这是去正门的路。”并玉道,“大门现在必定是重兵把守,你想干什么?”
  “哪里没有重兵?”
  房璃的精神还牵制着母蝶,声音听上去偏冷,带着天然的自上而下的压迫,“想活命就跟我走。”
  并玉道:“假城主现在就在大门。”
  房璃道:“你怎么确定?”
  并玉却反问:“倘若城主就在那,你还要去吗?”
  两人一来一回语速飞快,普陈感觉有些不对劲,头疼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
  两人异口同声:“我就是要救人!”
  普陈:“……”
  “我问你,”房璃上前一步,盯着并玉冷漠的黑瞳,“你怎么确定,城主现在在正门?”
  “……”
  “整个城主府都被围了,后墙,还有地牢后面的狗洞,这些地方的火把是最多的,”并玉逐字逐句,“大门的火光最弱,这些都是很明显的障眼法,就是想诱我们去正门。”
  “我要去正门,自有我的计划,”房璃干脆利落地转身,“你要是不相信我,何必跟着我来。”
  普陈追上去,经过并玉身边时压低声音:“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并玉面色发寒,还是追了上去。
  越是靠近出口,那种带着铁器腥味的压抑感就越明显,火把的噼啪声连成一片。房璃停步,仿佛是感知到了他们的靠近,门外,“城主”的破锣嗓苍哑响起: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城主府,偷我宝物,砸我房屋!若不是府中下人拼死反抗,怕是要杀进卧房,直取本城主的项上人头了!”
  是构陷,并玉一瞬间想到方才见到的院落里那些满地狼藉,还有后院倒地不起的少年们,脸色愈发深沉。
  看向房璃,她却冷静如常,摘下叆叇藏在手心,快速褪去夜行衣,露出里面原本的衣物。
  房璃拽住并玉的衣袖,低声道:
  “一会儿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声音要大。”
  城主府朝街,大门外炬火熊熊,附近的居民都被动静吸引了出来,议论声如波泛涛。华盖纱幔遮住了城主的椅子,火光照映中,只能看见里面清瘦过分的影子用力咳嗽,而后抬手,嗓音冷酷:“天道在上,敢如此犯我拂荒城者,必定是邪魔派过来的恶徒!今日,朕就为民……”
  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内响起
  的声音打断:
  “血口喷人!分明是你绑人滥用私刑在先,我们是来救人的,却被你倒打一耙!”
  罗帐之下,假城主的神色一变。
  他的声音更加凄厉:“胡说八道!”
  “口出诳语祸乱民意,你好毒的心思!动手,放火!这府邸我也不要了,切莫让这小人跑了,动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一言一行都将被无限放大。
  这两日的流言不断发酵,如今亲眼看见了城主的失态,原先只有四五分信的,如今也信了七八分。海潮般的议论钻进罗帐内,假城主目眦欲裂,用力拍着扶手:“动手!动手!”
  呼呼,一根火把丢到了门前。
  “好啊,你说你是城主,可一城之主,又怎会做出关押虐待良家女子,这等龌龊行径!”
  话音未落寒光闪现,轰然一声巨响,磅礴的剑气劈开大门,尘渣飞溅!
  惊呼声蹈海般荡开去。
  黑暗中走出四个人影。
  旁边两个殊为高大的手握长剑,剑眉星目,鸿鶱凤立。中间两个女子浑身血污,互相搀扶,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华盖之中,城主用力一抖,几乎将眼珠掉了出来!
  怎么会?
  柏墨临对外的说法都是逃婚,他们怎么会知道柏墨临在这?
  没等并玉开口把房璃安排的台词说完,人群中就已经有人认出了柏墨临,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柏家的二小姐吗!”
  “不是说她逃婚了?”“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么重的伤!”“嗐呀什么逃婚不逃婚,都是人言流传,那湘玉夫人最开始说的,不就是失踪吗!”
  ……
  房璃发型凌乱,身上的衣裙破破烂烂,几道伤口沾着新鲜的血迹,还在不住地往外渗血,勉力支撑着半昏不昏的柏墨临,神色虚弱且凄怆,疾言遽色:“劫掠女子,施以虐刑,城主大人口口声声说我们抢劫,大可上报巡按监喊人验身,看看是钱多,还是伤多!”
  发现受伤的柏墨临时,房璃的第一个想法,是震惊。
  第二个念头,是窃喜。
  城主府内这些白粉少年是意料之外的情况,闹出了太大的动静,他们只有三个人加一个伤患,不可能毫无波澜的全身而退。
  而且看府兵的动静,还有那些明显是构陷的砸屋抢劫,假城主显然也是下定决心,不让这动静善终。
  所以不如将计就计。
  罗帐中的人一口牙都快咬碎!
  “蠢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我早跟你说过,事情闹大了对我们都没好处,你却满脑子想着扭转舆论一网打尽,大人的计划都被你给毁了。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