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那人忽然噤声。
  他的手握住牢门的栏杆,放开嗓子喊:
  “谁在哪?”
  徐名晟睁开黝黑的眼。
  他在想,按照已有的消息,房尹若此刻应该就在巡逻司内。
  困住他的枷锁能够封印经脉,那也不是问题,可以强行冲。这或许会让大名鼎鼎的狴犴宫主吐上几口血,但无碍,他若想出去,人和妖都拦不住。
  之所以没动,也是因为房尹若。
  她很聪明,实在太聪明了。
  而他又很幸运,一进来就找到了她的下落。可是一旦他闹出动静,她一定会像听到了猫叫的鼠,眨眼间就跑没了影。
  所以不能妄动。
  徐名晟的思绪再次被打断,只不过不是因为唠唠叨叨的对面,而是来自走廊。
  从刚才开始,他就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诡异的动静。
  速度很规律,又不像直立动物,应该是某只未修炼完全的爬行类妖族,正值这个节骨眼上,和那些跑出去的妖兵,这中间有多大联系?
  正这样想着,走廊的声音变了。
  大概就是爬行的妖族站了起来,甚至能听到鞋底踩踏板砖的声音。
  徐名晟:“……”
  又能爬又能走,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抬眼望向牢房门外,古井无波的眼睛噙着浓重的黑暗,直到,视野里蓦地出现一角旧青色的衣摆。
  他整个人都被凝冻了。
  -
  怎么是她?这是第一个想法。
  是来找他的?这是第二个。
  等徐名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盯着那抹背影太久,比记忆中的更加清瘦,像是骨节分明的长竹,雪色的脖颈探出衣领,在深潭一样的暗色里,亮的有些刺目。
  这么近的距离。
  他甚至不必要大动干戈冲破枷锁,只稍抿出一丝剑气,就可以瞬间抹杀那柄脆弱的脖颈。
  对的。
  他不是来找人,是来化劫的。
  徐名晟安静地望着,手指缓缓掐住,却蓦地,听见了那道身影发出又惊又震的声音:
  “你是——”
  ……
  他的手指稍稍松开。
  对面牢房内,那人的呼吸骤然急促,世界仿佛变白,一瞬间涌上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争先恐后,却半个音节也挤不出来。
  房璃和他对视,难掩眸底震撼,难得没有矫饰语气,胸膛起伏音调上扬,几乎是脱口而出:
  “姬师骨?!”
  -
  姬师骨,如果诸位还记得他。
  每当一个谛听降生,世界上就会同时多出一个神英侍者。
  谛听和侍者终身绑定,为了保证安全,大多数谛听穷尽此生只能对外人做个哑巴。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解谛听心语,抒谛听感怀的人物,唯有,与她相伴相生的侍者而已。
  孤寂而漫长的宫廷岁月里,对于太子房尹若来说,侍者姬师骨,就是她连接世界的通道,亦是共生知己,同心密友。
  而这位密友,在菁国历史的记载上,于闽国突袭一战传递了错误的情报,导致整个国家损失惨重,被流放蛮荒。房尹若最后坐在东宫里收到的消息,是说姬师骨得了当地的瘟疫,不治身亡。
  -
  死人复生,房璃何止是震惊。
  太多的信息兜头冲下,好在她最终捡回了一丝清明,对着牢里热泪盈眶的姬师骨道:“等会再说,我有要紧事。”说罢转身离开。
  倒是姬师骨沉浸在重逢的氛围里被突兀打断,含着两包眼泪,要掉不掉,看着房璃离开的脚后跟,久久不能自拔。
  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无名寒意。
  姬师骨回神,哆嗦了一下,才想起对面还有个难兄,“兄台,刚刚那是我朋友,放心,苦日子到头了,她定然能带我们出去!”
  “……”
  “兄台?”
  “是吗。”
  这两个字平缓,但不知为何,姬师骨的皮肤表面泛起涟漪,冷的他缩了缩脖子。
  朋友。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咀嚼某种富有弹性的活物,咬破表皮,尝到了汩汩流出的腥味。
  朋友。
  原来被注意到的,才能叫作朋友。
  “那就多谢兄台的朋友了。”
  徐名晟安静地看着牢房外,仿佛那里还站着一个背影,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向他的背影。
  他一字一句。
  “我很期待,你的朋友,能救我出去。”
  第76章
  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地下阴凉,房璃的额角却渗出了汗。
  意料之外是正常的,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因为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有百分把握的事。
  冷静。
  时间快到了,房璃原路返回,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了下来,蹲跪在姬师骨的牢房前。
  “我会对外说你是钦天监的人,这是必要条件,记住了。”
  “哎等等!”
  房璃回头。
  “殿下,”姬师骨道,“对面也关着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也捞一捞他?”
  房璃的眼尾扫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道:“我现在也受制于人,能力有限,别得寸进尺了。”
  “……”
  姬师骨看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房璃已经急匆匆起身,飞快消失了。
  酝酿好眼泪的姬师骨:“……”
  不,不应该还有个叙旧环节吗?
  -
  狼妖恍惚了一瞬,眼前似乎有无数黑
  影漂浮,意识昏昏沉沉,乍然间,一个激灵清醒。
  视线聚焦,房璃站在他的面前,好像从未离开过。
  还试探性地挥了挥手。
  “长官,”她说,“你怎么一直在发呆,想到什么了吗?”
  “……”
  “没事。”
  狼妖锤了锤脑袋,呼噜一口气,正准备往深处走,地牢入口忽然打开,涌入一列妖兵。
  “狼队长。”
  为首的小妖朝它鞠了鞠首,继续往里走的时候却被拦下了,狼妖粗声粗气:“找到越狱的了?”
  “都是误会,”小妖道,“不是越狱的,是廖大人的客人,都怪我,草木皆兵的。”
  “廖大人的客……”
  狼妖下意识看向房璃。
  它迷惑地摸了摸脑勺,“这牢里没少妖?”
  “兄弟们正排查呢。”
  “既然没出事,那我该回去了,”房璃适时出声,对上狼妖的视线,她又赶紧道,“近乡情怯,这地牢待的我怪心慌的。”
  好一个近乡情怯。
  狼妖抽了抽嘴角,却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嘶。
  到底是哪里怪呢?
  -
  “所以就是一无所获。”
  赦比尸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他咂了咂嘴里无味的淡茶,乡愁很重地叹了口气,摊手:“拿来我看看。”
  黑色的毛发。
  赦比尸拈起那根东西,因为跟随房璃奔波,他的面颊消瘦,眼仁愈发凸显,硕大一双的停在毛发后面,里头渐渐聚起迷雾。
  “确实不像人的毛发,”他说,“不过,这毛发很特殊,我印象中,也想不起有哪个妖族符合。”
  他眼睛一转,“或许……”
  话音未落,房门大敞,廖燕踏靴而入,看着这三人若无其事地分散各处,要么看天要么看地,心里冷笑,开扇道:“听说今天巡逻司出乱子了。”
  房璃颔首,“都是误会,大人训练的妖兵很有素质。”
  “嗯,过奖。”廖燕抬了抬眉骨,“出来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天快黑了。”
  这句话丢出去,犹如石沉大海,没等来回应。
  廖燕原本都准备好走了,顿了一下转身,房璃已经从桌旁站到了他面前。
  并且笑了一下,牙齿很白。
  也很不祥。
  廖燕后颈一麻,就听见她道:“廖大人,我今天跟着狼将士去地牢,看见了一个……哦,不是,”她想起了什么,“两个熟人。”
  廖燕:“……”
  廖燕合扇:“普璃。”
  “嗯?”
  “你可知什么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能关进地牢的,都是要送去地脉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救出你的人,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现在你又要捞,这部分的损失,打算怎么填补?”
  “……”
  果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懂,我都懂。”房璃也忖掌,“观星象测天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也是为廖大人招纳贤才,测得越准,才能越早出发,对吧?”
  圆乎乎的叆叇挂在那副狡黠的面孔上,活灵活现,就差露出背后摇来晃去的狐狸尾巴。
  廖燕盯了她一会儿,眼神一转,在房璃看来,他就是翻了个白眼。
  “最好和你说的一样,”廖燕冷冷道,“否则,我会让你尝尝被地脉吸干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