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看不出方向,辨不清距离。
  徐名晟的眼里蓄着深沉的漩涡。
  她或者为一时之计诓骗,或者真的要做这个交易,问题在于。
  这样的地方,要如何找到仅存在于传说中的通天梯?
  “都给我听好了,”严厉的嗓音震过惊涛骇浪,廖燕握紧折扇,在妖兵阵前踱步,“结界修好之前,调整灵息,护好体脉!不想死的就给我用点劲!”
  他伸手一甩,铁链锵然撞上结界,链条上嗡地泛起金光。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到漏洞处,一丝一缕的修补。
  四面八方的紊乱灵力如同一锅乱刀绞,妖兵们的人形很快维持不住,嘭嘭嘭,一个接一个,露出了形状各异的本相。
  人族兴道,故而,妖也将做人视为最高理想,只要进过妖市就可以轻易发现,这些妖族模仿人的举止,衣食,起行,竭力在各方面让自己看上去同一个人类无异。
  除了厌恶人族的妖,不到万不得已,大部分有能力的妖族都不会轻易让自己露出本相——就好像暴露了某种羞耻的隐私。
  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属于万不得已的情况。
  每只妖的脸上都露出了肉眼可见的痛苦,却仍死死守住阵法的点位,因为廖燕下了死命令。房璃的视野受限看不到其他人的状态,但她想,那一定不会是好受的。
  可惜了。
  可惜,她感觉不到这种痛苦。
  福祸相依,经脉尽毁有一天竟然也能发挥作用,房璃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她很轻的垂着头,实则目光一直在偷偷打量四周。
  逃?不,现在逃,不被廖燕杀死,也会被这无边苦海泡死。
  逃是要逃的,但不是她逃,姬师骨和这个叫小雪的男人是意外,这两个人必须放走。
  得发生点什么,她需要一个契机。
  “廖大人!”
  妖兵们惊慌失措的喊叫拽回房璃的思绪,廖燕的嘴角沁出血,面色纸白,看上去不比这些犯人的状态号多少,显然在这种情境下持续输出灵力十分牵强。
  但他没有多说,眼神如寒刀,一字一句:“专心列阵。”
  极北之地,苦海终年不冻,冷意能杀人,没了结界庇佑,房璃的四肢很快就僵了,她默默借着背后这几人运转灵力的热度取暖,下意识靠向最温暖的那一角。
  隔着衣物,徐名晟感受到了房璃贴过来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畏寒。
  这是再见到之后对她产生的第一个认知,也是从前不知道的。
  灵船乘风破浪,艰难前行。
  “那是什么?”
  结界即将修补完成之际,赦比尸眯了眯眼,紧盯着远处一面黑乎乎的高墙。
  墙上似乎有花纹变幻,他盯着盯着,脸色忽然剧变。
  不,不,那不是墙。
  那是浪!
  高度超乎想象的浪墙,水中夹着密密麻麻的玩意,是通天域从未见过的域外生物——这些东西正以一个可观的速度在眼前不断放大,朝着灵船的方向倾轧而来!
  廖燕显然也发现了,猛地扭头,声嘶力竭:“调头,船只调头——”
  局势千变万化。
  眼下优势在她。
  房璃没有再犹豫,她的手心还握着徐名晟为了栽赃塞进来的刀刃,寒光一现,脆弱的麻绳顷刻断裂,她衣摆翻花,凌空而去,对着尚未转身的廖燕,五指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下,稳稳落在了廖燕的百会穴!
  那一刹,两双瞳眸相对,房璃口齿开合,对着廖燕震撼至极的神情,吐出三个久远而又迷幻的字符:
  “缚灵咒。”
  第82章
  轰的一下。
  廖燕的眼睛黑掉一瞬,房璃趁势而迫,周身爆发出强劲的气流,识海灵力高速运转,她知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更加毫不犹豫,倾力注入!
  下一秒,房璃的手腕被“啪”地攥住。
  “你果然是骗我。”
  廖燕缓缓抬头,由于紧急封锁识海劳动灵力,他的体脉支撑不住,眼角淌下血,看着更似厉鬼般的瘆人。
  他森然盯着房璃,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拧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来?!”
  “……”
  “是为了这张脸吧,”
  他的嗓音变了调,“那老不死的修为何其深厚,一看便知不是常人!你们百般辩驳,一定和那老头关系匪浅,对吗?不是徒弟就是亲眷,真当我是傻子!”
  皓腕传来剧痛,房璃冷静地看着爆发的廖燕,眸底划过一丝奇异的光。
  “你们不就想知道后来我对他做了什么吗?”廖燕狰狞道,“我将他送去地脉,放在阵法最中央的位置吸了三个月,可他还是比旁人死的慢!”
  “我平生,最恨你们这些天赋卓绝又不缺资源的人族,恨你们占尽好处不知羞,得了便宜还卖乖!越是强大年青之人我越恨!那老头,地脉不能奈他何,我就封了他的灵力将他送去矿场,日夜劳作受尽折辱卑躬屈膝,让他吃糠咽菜令他形销骨立!你猜,他最后怎么样了?”
  房璃:“够了,住嘴。”
  廖燕哈哈大笑,眼里的阴毒终于撕去伪装:“被我填进贫民窑洞,每日路过者众,吐些口水,痰液,醉鬼的尿,活着要被我折磨,死了,也得吃尽这世上的腌臜!”
  笑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巨响,房璃身后的囚犯中缓缓站起一名,他垂着因挣断麻绳用力过度而破皮的手,眼底蓄着风暴,每一步都像是要踏裂船只。
  “把你刚才说的。”
  混乱的灵力磁场搅动,狂风暴起,绞断累赘的衣摆,普陈手中化出一道剑气,寒声道。
  “再同我说一遍。”
  _
  南宫新月从小就知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教给他这一切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赐姓的亲父。
  民间流行的话本常常写到修行者,为求无情道斩七情断六欲,历经千般辛万般苦,最后得道成仙,传为佳话。
  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而这样的故事里,修行者如何斩去七情六欲往往被一笔带过。
  但南宫新月知道。
  在那些“道”中,义为大,情为小,断绝情欲第一步,没有割袍断义,而是抛妻弃子,众叛亲离。
  若不足以自证无情,更有杀妻证道,无有不为。
  南宫新月的父亲沉迷修行,没有宗门庇佑,那些功法,丹药,书卷的修炼资源,常常得要去争去抢,落下一身伤病要银钱治疗不说,还招惹了许多仇家。父亲去往通天域以后,母亲一病不起,而那些仇家,没能修炼得道的人嫉妒恨心,频繁上门骚扰,整日鸡飞狗跳,无奈之下,只能带着襁褓里的南宫新月离开旧家,四处辗转流浪。
  自南宫新月有记忆以来,日子就是不好过的。
  母亲的病最终熬不住早早撒手,他成了街上光脚讨食的乞儿,每日干苦力,偷东西,或者替赌坊富贵人家做点脏活。偶尔路过干净敞亮的人家,他望着院子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也会想起病榻上枯黄草似的母亲。
  直到死前,她的眼睛,还看着通天域的方向。
  修仙者一步登天,凡人深陷泥海,余生仰望。
  不。
  他不要仰望。
  他要去试,要修仙,要登上那天,亲自去问。
  不就是道,不就是仙。
  他偏要试上一试!问问那些稳坐仙庭的负心汉们,脚踩芸芸众生传教授业,可有愧否?
  南宫新月加入宗门时,正是同光宗日暮西山、最后的余晖时光。
  宗主太史慈明赐法名普陈,在他之前原本还有两个师兄一个师姐,后来因为一次难度错估的委托,丧命于魔物之手。
  宗主身边,只剩下一个未长成的普陈。
  丧徒之痛,无以言表,对于这个唯一的弟子,太史慈明更是倾注心力,严慈有加,事事亲为,胜过舐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普陈感念师尊恩情,体贴师尊不易,更加倍勤练,修为与日俱进,一朝千里。
  普陈未必是太史慈明见过天赋最卓绝的,却,一定是最坚毅的。
  他有着旁人都没有的决心,尽管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同光宗一夜没落,遭此劫难,太史慈明好似也看
  开了,招收弟子的门槛不再像从前那样高到天上,四处游历,遇上苦的难的有缘分的,捡到哪个算哪个。渐渐的,宗门不再冷清,普陈也开始担当起大师兄的责任,少年单薄的脊背日益牢靠,稚嫩的线条打磨锋利,他沉肩站在师尊旁边,视线扫过山川河海,仿佛能够俯瞰世界。
  在所有弟子中,普陈无疑是太史慈明最亲近,也最引以为傲的。
  普陈年幼失怙,在他心里,师尊就是自己的尊长,胜似血亲。
  无论真假,他绝不容许有人这样轻视。
  房璃厉声喝止,可那已全无作用,化神期的灵力裹挟着海风悍然落下,周围靠近的妖兵被掀翻在地,廖燕抬手一挡,孰料普陈竟不惧灵力磁场,毫无保留,那道剑气倾注全身之力,砍碎廖燕的灵力屏障,生生切下他半只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