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怎么会?
  魔气溃不成军,像是被一只大手肆意揉捏,狒兵不敢置信地望向悬浮站立半空的那人,他的表情宛如结冰,脸上属于小雪的障眼法缓慢褪去,露出了原本冷峻的容色。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魔族们吹唇唱吼,愤怒地围攻向徐名晟,又被强劲的灵力绞碎,罪魁祸首站在风波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群可悲的蝼蚁。
  他掀唇,淡淡讽刺。
  “一模一样的戏曲,以为能在我面前唱第二遍?”
  -
  这是廖燕平生第一次进雷池。
  目之所及皆是红水土壁,景物藏在通红的颜色下,只显出几分模糊的狰狞。
  好消息,有出路了。坏消息,快死了。
  雷池水专烧灵脉筋骨,这也是为什么房璃笃定密道没有被封的原因之一。
  密道从上宫连接至岛屿地底,干系着整个五葬天的建筑体系,正常想要在上面下功夫就已经非常艰难,再加上雷池水,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跳进池水找密道,难道就是一项可完成的任务了吗!
  廖燕崩溃的想笑。
  他总是信了这丫头的邪……
  硬生生接下徐名晟的一招,现在的廖燕已经是强弩之末,池水的电流从伤口钻进经脉翻江倒海,剧烈的痛楚模糊视线,廖燕低头看着手上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女子。
  他的位置还在移动,说明房璃也在动,而她身上的伤情不比他轻。
  廖燕无法呼吸,浑身疼的麻痹,仿佛在旁观自己被切成一块一块,想努力,眼前却渐渐陷入一片空白。
  谁。
  谁在拍他的脸?
  廖燕睁眼,半透明的红色池水中,房璃的面孔已变得十分模糊。
  但脸上那只不断拍打的手,毫无疑问来自于她。
  房璃指了指土壁上的一块古旧的圆盘,上面有东西在发光,廖燕拼尽全力睁眼辨认,像是八卦阵锁。
  密道就在这吗?
  房璃一只手将铁链绕了几圈攥在掌心,另一只手熟练解阵,不过三息,廖燕听到一声极其遥远的“咔哒”。
  水流的方向变了。
  房璃和廖燕几乎是在一刹那就被卷入了漩涡中,迅速吸进了那条密道,周围的视野快速倒退,一阵天旋地转以后,廖燕脚下一空。
  上宫是一座漂浮岛屿,从前周围是瀑布,那个时候,房璃就是顺着瀑布被冲到了下宫。
  而现在,岛屿之间支离破碎,原先的瀑布不翼而飞,房璃和廖燕被冲出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苦海上空旋转的云层,第二眼,就是脚下的万丈长空。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我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被重力拉扯向地面,房璃将手指塞进唇舌,拼尽全力吹出一声清越的口哨。
  远处寒光一现,廖燕浑身一震,嘴里还在乱叫,下坠却停止了,他侧头,发觉自己落在一面光可鉴人的长剑上。
  剑上倒映出他狼狈的侧脸,不堪入目。
  “呼,幸好出来逛了,殿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那个哨音……”
  姬师骨两手御剑,正要向房璃邀功,转头看见她了无声息倒在地上,湿哒哒的衣裳和血红的伤口,脸色骤然一沉。
  赦比尸只惊讶了一下,很快又麻了。
  呼呼的风声里传来远处兵器碰撞的嘈杂声响。
  姬师骨不再言语,沉默御剑,朝着结界边缘疾速飞去。
  五葬天的结界由宫主亲自布下,固若金汤,古往今来,唯有八年前那次雷牢邪魔溢出的事故发生时才破过一次。
  但姬师骨像是丝毫不在意这一点,速度不减反增,御使着灵剑,闷头往结界上冲去!
  这是要粉身碎骨的节奏,赦比尸大叫出声。
  下一秒,躺尸的房璃抬手掷出宫主刃,稳稳没入结界,灵剑极限调整方向对准匕首撞上去,夹杂着水雾的凌冽暴风扑面而来。
  他们冲出了海面。
  第89章
  陈敏打开芥子,将契马与马车一并收纳进去。做完这一切,他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流骨碛黄沙地,眯了眯眼,“这里就是妖市?”
  无人应答。
  陈敏正欲回头,回到一半,后颈上落下一记掌刃,他眼珠子一瞪,跌跌撞撞蹬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始作俑者,“噗通”倒在了沙地上。
  一道阴翳投在陈敏昏倒的身体上,普陈居高临下地凝视,片刻后开口,自言自语:
  “她说你是新来的,我一开始还不信。”
  “……”
  “把后背留给敌人,狴犴宫教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普陈不再给眼神,带着脚铐转身,一步一步往沙地深处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普陈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后,陈敏仍旧躺倒在地,双目紧闭,口齿微张,热沙将一边脸烘的滚熟。
  一条沙蛇缓缓游过,在陈敏的脸前打转,信子在陈敏的鼻尖闪烁。突然,蛇猛的调头,像是收到了某种惊吓,一溜烟跑没了影。
  下一秒,陈敏的鼻尖前出现了一双打着补丁的布鞋。
  炙热长空,刺目青光。
  一片黑色的羽毛,缓缓落在了陈敏的鬓发。
  -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御剑?”
  不知何时,房璃摘下了染血的镜片,脸上的血迹干涸成血管似的纹路,剔透的琥珀色眼瞳中映着永日无晴的苦海苍穹,有种近似夕阳的凄美。赦比尸蹲在一旁手脚颤巍地给房璃的伤口施加一点微不足道的灵力止血,廖燕则是躺在旁边,生死不明。
  “乱世流离,修行不为成仙,求个保命之术罢了。”姬师骨没回头,故而房璃也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只能听到语气淡淡,“像我这样的,应该叫做大器晚成。”
  原本无声息的房璃忽然笑了,倒在宽阔的剑面上,笑得一顿一顿,“大器晚成好,说明你尚有天赋,总比勤恳修炼却一事无成,来得好。”她停了一会儿,缓缓道,“辛苦了。”
  这一句“辛苦”被吹散,所有人蜷缩在无边无际的狂风中,前路渺茫的像一粒被卷入海水的沙。
  失去了五葬天的结界庇佑,灵力磁场的问题再次摆在众人面前,姬师骨虽然不说,但他看上去撑不了多久。房璃睁着眼看天,这个时候廖燕恰到好处的醒了,一醒他就哑着声音道:“找灵船。”’
  风太大,赦比尸不得不低头冲他吼:“你的船已经被炸了!”
  “找灵船。”廖燕坚持说完这一句,又晕了过去。
  赦比尸:“……”
  房璃:“他刚刚说什么?”
  赦比尸:“这失心疯的,别理他。”
  苦海力场混乱,容易迷失方向,从来都是轻易不得踏足的禁地。房璃虽然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了,可却也没想到逃出来之后应当如何。
  她现在连身也起不得,否则暴烈的海风很有可能将她整个人掀翻。
  情境至此,赦比尸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怀疑,凑到房璃耳边问。
  “你真的见过天梯?”他盯着她木然的侧脸,“还是诓姓廖的?”
  房璃深深吸了口气,鼻腔和喉咙干涩火辣,轻声道,“见没见过,难道还要紧么。”
  赦比尸低头,看见一只手推了推自己的小腿,“去,问一下姬师骨,问他还能撑多久。”
  赦比尸去了,房璃倦怠地将头扭到另一边。
  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消化。
  此刻的她就像一条被拍在沙滩上的咸鱼,什么也不做,脑中反复播放着雷牢中的记忆。
  对发生过的事情全然没有印象,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
  要不是那种感受太真实加上时间紧张,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徐轻雪对她的记忆做了手脚。她自知并非善类,在五葬天的每一日都度秒如年,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以牺牲无辜为代价,换取自由之身。
  这是原则问题。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
  房璃冷冷地看着翻滚的云层,锋利的眼眸中含着冰碴,她攥紧手指,凝固的伤口牵扯出血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记忆丢失有很多种可能,如果是她主动忘的,一切还好说。但如果是有人背后刻意操纵,那问题就相当严峻了。
  她竟带着这被篡改的记忆,如此生活了八年?
  这谁能忍!
  现在根本无法确认,回想起的这一段是否就是丢失记忆的全部。如果她还有没想起来的呢?如果她在自己不记得的地方,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人之所以痛苦,在于无法完全地认识自己。
  高空的空气狂烈,房璃整个人像被塞进了一个透明的罐子里,钮盖旋紧,可供她呼吸的氧气正在变得薄弱。
  沁着血丝的眼尾一扫,余光瞥见异样,房璃缓缓侧首,望向远处漂浮在海面上那一道浅浅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