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怎么样?”
  “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房璃视线一转,说话的是之前楼长拍卖魔种时跳出来质疑的正义镇长,“但是知道也没用啊,我们刚刚看过一圈,这里已经被阵法围住了。”
  楼长的阵法设有子母两层,徐名晟破掉的是外层的阵眼,除此之外还有一层。不幸的是,站在这里的有会赚钱的,有会演讲的,却没有一个是会解阵的。
  房璃倒是读过相关的书籍,但也只学了个理论,没有灵力可供实操。
  进退维谷的情况下,所有人望向房璃,她浑身是伤,脖子上紫黑的掐痕刺目,但无人怀疑此刻,像是一种齐声的默许,她应该是那一根定风波的桅杆。白午雄喊:“接下来该怎么办,璃姑娘?”
  “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希望诸位能保持平静,相信我。”
  她说,“从立场上来说,我不希望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死掉,而且我已经答应了一个人,所以我会尽力保住你们,请你们记住。”
  说话的时候,房璃将手伸进储物袋,握住了蓝玉。
  下一秒,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站在高处的房璃身后卷起一股可怕的黑气,翻涌着涨大,搅动的气流惹得身后的门板吱呀摇晃,几乎是瞬间,城镇长们炸开了锅。
  “那是什么东西?”“我没看错吧?那是魔气!”“璃姑娘,你究竟是何人物?怎会与魔族勾结!”“……”
  在沸腾的乱象中,白午雄似乎要说些什么,可看清楚魔气凝出的虚像之后,他却忽然哑巴了。房璃垂眸,俯望这一片狼藉,带血的衣裙飘荡拉扯。
  我会尽力保住你们,请你们记住。
  记住,我成为你们救命恩人的这一刻。
  第101章
  天是蓝的,只有那么一方,被红金绘制的屋顶严严实实框柱,匮乏到没有语言可以描述。
  一只飞鸟,从框的这一头飞到那一头,沉默的清一色的侍从们,从框的外面走到里面。那个力排众议保下她的国师说,九天银河星辰千亿,殿下,你是其中之一。
  房尹若想,原来她是星星。
  因为是星星,所以和飞鸟,和侍从们不在一个维度;因为不在一个维度,所以对他们来说能够轻易跨越的东西,对于房尹若却犹如天壑。
  那个时候她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说实话,已经记不太清了。
  日积月累的虚无,和过量膨胀的信息,物质的怪诞与有机的绮丽,天道赐予他们旁观世界的资格,却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承受。相当一部分的谛听会因为年幼的躯体无法承受过载的输入而变得痴呆,还有一部分捱过了最初阶段,却因为无法自主处理信息受人摆布。
  房尹若的出众就在于,她的自我意识觉醒的格外早,比旁的人,都要更早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五岁生辰那日,她等待的命运降临。
  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那位身披蟒袍的菁帝。
  沉默的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指节上有一枚蓝玉戒,成色深而剔透,一直到后来她想起这个人,率先记起的都是这枚戒指。
  房尹若低着头,目光极力收在眼皮下,将自己变得木讷,看上去好说话一点,现在想来,她也不知道那是出于一个孩子见到父亲的紧张,还是出于谛听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生辰宴上,菁帝向小公主许诺了三个愿望,一为万人供养,席金衾丝,衣食无忧;二为万民朝拜,一人之下,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三为宗族牌位,从此没有公主,只有一位东宫太子,为菁国谛听。
  房尹若忘记那一天的生辰宴都吃了些什么,她只记得一个侍女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而她对生父天然的血缘滤镜,也在惆怅中碎得一干二净。
  给她钱,给她名,夺去她的性别,还将此视作恩赐,却不教她学识,允她自由。
  于是她明白。
  她的父亲只是想豢养一个听话的傀儡,如果她要在这种情况下还去渴求那种根本不存在的爱,那这辈子,她都没办法走出这里。
  所以她假装自己很希望被爱,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小太子的流名疯传,在外人眼中,她始终是那个需要靠作妖来吸引注意力的缺爱的小孩。她伪造出了缺陷,演出了细节,将一个人格表演得天衣无缝,房尹若,是她亲手雕刻的塑像。
  传闻说,菁国太子能观命,或许吧。房璃想起菁帝曾经反复问过她的那些问题,这个昏聩的老君头,和所有掌权者一样,想长命百岁,想知道自己的结局,想掌控命运,所以他反复地问,反复地要求她使用能力,尽管房璃已经明确表示过否定。
  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国家最后会沦陷于突如其来的魔物?
  又有谁会想到,一个顶着灭国之仇的人,如今却在妖市与魔物合作,倘若还有知晓内情的人在世,定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忘本。
  咆哮着席卷的魔气漩涡当中,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房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白午雄咽了咽口水,竭力大喊:“你究竟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就闭嘴了,因为乞丐化出了人形,脸上倘着巨大的可怖的笑,从天而降,看的一众镇长头皮发麻,有的当场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倒是白午雄还记得这张脸,哆哆嗦嗦,挤在人群中不敢声张。
  其实乞丐也搞不懂这丫头究竟要做什么。
  阵是一门高精度的术法,没有经过系统学习,任旁人灵力再高强也难以破解,乞丐对阵法一窍不通,他只是听从房璃的命令慢悠悠钻出来,看见这么一群活人,就像憋久了看见玩具一样,顿时兴致大发,开始变出各种模样作弄他们,将这群城镇长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房璃就站在那看着,不动,也不说话
  。
  乱象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忽然,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咚,咚,咚。
  咚,咚,咚。
  正在打坐的喻卜猛地睁眼,推了寒羊一把,“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寒羊缓慢运行的气岔了一下,抿嘴看向他,只见喻卜盘腿打坐,神情专注,那颗头灵活地扭来扭曲,眉毛皱得死紧。
  “你真的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他说,“咚咚咚的。”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上下扫量寒羊,惊奇道,“羊,你是不是又瘦了?”
  寒羊:“……”
  他冷冷的看着这头蠢猪凹陷的脸颊,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情况已经严峻到什么地步似的,喻卜还在坚持叨咕:“不是,你听啊,真的有,你听!”
  忍无可忍,寒羊站了起来。
  他张了张手指,骨节发黑,已经软的没什么力气了,脚步也虚浮,松松地晃到平台边沿,看向底下流淌的岩浆河,先前还能看见的人骨已经消失不见。
  事实上他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但这个平台似乎有一种魔力,源源不断地抽取着经脉灵力。那岩浆水也很诡异,形似岩浆却没有温度,一靠近就浑身无力,更别提跨过去。
  ……简直就像是在吸食他们一样。
  所以这里到底要怎么出去?
  竞宝会场的人被乞丐逼到了角落,狼前虎后的境地中,每个人的脑袋里都盘桓着同一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出去?
  什么魔族,什么妖市,他们只是想来赚点钱而已,怎么就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绝望的氛围蔓延,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是一声很清脆的,类似于机关卡上的动静,房璃眼随心动,视线飞快扫过会场,迅速定格在了主持台后方,大声喊道:“老头!”
  乞丐扶摇直上!
  经过数月滋养的魔气几乎瞬间覆盖整个天花板,像是酝酿着一场室内风暴,下一秒,靡丽的缎带击碎墙面直直射入会场,严丝合缝的阵法在刹那破开了洞!
  什么??
  众人傻眼。
  五色裙摆于半空绽开,毫不犹豫轰向顶空的魔气,与此同时众镇长如梦初醒,争先恐后从阵法口涌出,房璃将视线收回,放在冲进来的女妖身上,哑声喊道:“这回总该是本体了吧?”
  ————“楼长!”
  楼长冷冷看向她。
  “我猜到你会耍小聪明,”她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没想到你连这种东西都有。”
  说到“这种东西”的时候她看向乞丐,眯眼,“你豢养魔物,这件事情,狴犴宫知道?”
  房璃并不回答,因为没有必要。
  她先前就在想,楼长费这么多功夫搞一个竞宝会,无非就是想将这些镇长拉下水,如今事情败露,前期成本投入过大,楼长何其精明,怎么会舍得放弃?
  这些城镇长最后的利用价值,就是变成魔物。而阵法之内正好有魔种。
  凡人之躯毕竟脆弱,没有封印或者灵力压制的魔种会主动寻找活物,只要共处一室的时间够久,待这些脆弱的人族不堪心理重负,运气好的话闹出点内部矛盾,入魔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