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争执没有必要,于是陈敏只好道,“这灵力我熟。”
  泥土中蕴含的灵力,来自陈敏熟悉的人,狴犴宫宫主的近身侍卫,寒羊。
  如果没记错的话,寒羊早在之前,就和喻卜一起随宫主进入了妖市。
  那为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渐渐成形。与此同时另一边,闻人无忧也想起了她之前在城中遇到的白骨小妖,那些骨头和人的结构极其相似,其中有一些的身上还有宗门门派的信号。但两个人各怀心思,都没有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于此刻告知,只是重新驾驶起神仙缎,朝着峡谷前方冲去。
  因为速度快,所以两个人都明显感觉到,峡谷变浅了。
  等走到邬宁城前的时候,头顶的沟壑宽度已经从两指变成了两臂,日行千里符消耗殆尽,闻人无忧收回神仙缎,两人望向面前停滞不动的巨兽,沉默了瞬息。
  这是陈敏首次见到他人口中妖兽的真面目。
  森然的白骨如同剑锋,陌生而又精密的排列着,将那一团团蠕动的巨大内脏围裹,构造一览无余,陈敏仰头失语片刻,扭头一看,闻人无忧已经两只手抓住白骨,开始攀爬。
  陈敏效仿,紧随其后。
  两人在静默中飞快往妖兽的身体上爬,活像某种攀岩比赛,闻人无忧动作轻巧,三两下就攀爬到了内脏附近,正要继续往上,余光瞥见什么,让她像被浇了水泥一样,顿时凝滞在原地。
  妖兽的内脏大的不同寻常,隔的远远地看,会觉得这是许多不同的器官,只有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些“器官”全部都挤在一起,器官与器官之间没有缝隙,就好像是黏在一块的连体人。
  内脏表面颜色不一,闻人无忧停在一块肉粉色的部位前,透过半透明的内脏表膜,她看见了一张脸。
  一个人站在内脏里面,正望向她。
  闻人无忧抿唇不语,实际天灵盖都快被麻翻了,好半天才缓过来,那人侧身让过视线,示意她往里面看。
  因为攀爬的位置足够高,所以那人一让,她就看清楚了内脏里的东西。为了确保自己没看错,闻人无忧原地停了足足五秒,最后重新对着内脏中的人做口型道:所以你怎么会
  在那里?
  普陈?
  内脏中的普陈摆摆手,比划了些什么。片刻后,正在苦苦攀爬的陈敏听见声音仰头,“喂!旗司大人!”
  闻人无忧的冲着他喊:“我找到你说的妖市了。”
  -
  “你不过是真武大帝掌控通天域的一只把手。”
  云一靠近了,明明只有乌鸦的声音,徐名晟却仿佛产生了幻听,好像有第二道声音在耳边盘桓,低哑,富有磁性。
  “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怨气都没有吗?”
  投影石的画面闪烁,就连低语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在清明殿中回荡。琼尾小心翼翼地瞥了大帝一眼,祂的神情依旧冷漠,就像北山的冰川,一刻也不曾被撼动。
  琼尾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大帝。”
  “魔种一事绝非偶然,和千解鹿息息相关,如今她既已现身,不如由我下界将其捉拿……”
  “琼尾仙子说笑了。”
  琼尾话语骤然中断,脊背一毛,僵硬地抿了抿唇。
  大帝日常都是以仙位名讳直呼,无端加个仙子二字,说明祂此刻的心情出了极大的问题。
  但这问题不可能是在眼前投影石画面里的徐名晟,如果有一天大帝因为徐名晟而感到心情烦闷,琼尾反而要烧香拜佛感念天道显灵。
  所以大帝心情不好,只能是因为琼尾。
  “神族不可妄自出手干预人间事务,千解鹿行此事下场的最好示范,”大帝淡淡道,“这些人都尚未有触犯天条的切实证据,你如何捉拿?”
  “……”
  当初大帝安排琼尾去解决魔种一事,其实就是要他解决这个问题。
  旁观者心知肚明那无故出现的魔种与堕神千解鹿脱不开干系,但由于天道限制,祂们无法直接出手。琼尾的任务,就是制造出那个能让神域捉拿千解鹿的堂堂正正的理由,奈何。
  奈何从五葬天出来以后,千解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了妖市风波之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琼尾想暗箱操作,但凶手都不在,他就算是巧夺天工,又如何能让千解鹿身上沾染半分因果?
  指使千解鹿的幕后黑手不仅聪明,而且对神域相当了解,程度之深令人喟叹。琼尾深深地出了口气,头上的花环似乎都蔫了几分,重新看向画面中的两人。
  徐名晟的心脏已经被贯穿,但无论是大帝还是琼尾,祂们的脸上都看不见任何担忧的颜色。
  并不是相信徐名晟,而是相信捅他心脏的那位堕神,千解鹿,云一。
  徐名晟是大帝的亲子,和神域、天道都关系匪浅。千解鹿藏了这么久,无非是为了躲避让自己沾染一丝一毫有可能遭受天谴的因果,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在这里杀死徐名晟。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出于别的原因。
  投影石的画面中,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听完云一的话,徐名晟猝然笑了。
  他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冷面阎王,无论是作为使者徐名晟,还是宫主徐轻雪,微笑是他应付这个世界里必不可少的一环。但此时此刻的笑,似乎又与以往的他十分不同。
  那种笑容,称得上陌生。
  “怨气?”他低声重复,喃喃道,“说到怨气,千解鹿上仙,应该更有体会吧?”
  云一万年封存的表情终于动了,就听他继续道,“明明是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却被神域判罚,抽去神骨,剥夺神格,如今只能靠一只乌鸦的耳目感知世界,这样悲惨的你,也配用怨气来教唆他人吗?”
  云一的表情变化并不全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而是徐名晟此刻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她从前听见的,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低哑的男声。
  琼尾站起:“大帝……”
  “无碍。”
  大帝支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投影石传递过来的画面。
  “你。”乌鸦的声音被打断,徐名晟持续输出,“通天域的子民奉你至上,却不知如今的你,神不神,人不人,鬼不鬼,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云一被刺痛了,“住嘴。”
  “所以你只能和那些人合作!”徐名晟无情揭露,“魔族意图改天换地,你对我说得好听,什么苍生阶级,将神族包装的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可你们如今所行之事,也不过是想重建世界,成为神族而已!”
  “什么苍生,倘若有眼,看看那些被你们践踏的生命,看看那些水深火热的生灵,你们有哪怕一刻想过苍生,不过是眼红神族的权力,而你们没有罢了!”
  琼尾霍地看向大帝,后者的表情一动不动,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冷漠地看着投影石。
  “既然埋伏这么久,大可以直接杀我,何必挑衅。”徐名晟扬眉一笑,那一刻张扬的神情,像极了某位正在城中控制妖兽的青衣女子,“是因为你杀不了吧。”
  乌鸦沉默,像是被抽去力气般,拍打着翅膀缓缓降落在云一的肩膀,黑曜石似的瞳孔直直注视着徐名晟,开口。
  “对。”
  “不愧是神通广大的徐宫主,你说的,全部都是正确的。”
  云一拔出匕首,那点稀薄的血很快从刃间滑落,乌鸦盯着徐名晟胸口上的伤口,冷淡一笑。
  “又是人傀。”
  她道,“巡逻司监狱里的那位才是本体,对吧?”
  徐名晟垂下眼睫,无人看见的地方,庞大的情绪在那瞳孔中激荡,再抬眸时又是一片冷淡。
  徐名晟的手上还有喻卜和寒羊两条人命,暂时抽不出手去对付,因此云一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幽婉道:“可惜啊,徐宫主,你的实力至强至悍,天地罕见,但这一局,即便你拼尽全力,用尽心机,怕是也阻止不及了。”
  徐名晟的眼神微变,乌鸦大叫着,云一纵身跃入云海,徒留徐名晟留在原地,缓缓看向自己的掌心。
  -
  闻人无忧只觉得奇怪,从刚才开始她就想问了。
  这只妖兽是死了吗,怎么一动不动的?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两人在峡谷尽头爬出,满目疮痍的城市在眼前徐徐展开,却没有料想之中的哀
  嚎和悲惨,仿佛一场盛大的战争落幕般,到处充盈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平静。
  两个人站在城门,陈敏半晌开口:“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闻人无忧:“呃。”
  两个人疑神疑鬼地走进去,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便直奔城主府,还没寻到地方,就在路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池归芦!”陈敏喊,跑过去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熟悉的同袍安然无恙,池归芦原本心中还萦绕着淡淡的感动,闻言脸都臭了,无语片刻,直接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