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刚一扭头,就被大帝的嗓音定在了原地。
  “是真心要抓,”祂安静地看着投影石画面中的“徐名晟”,开口,“还是借口抓人,实际带他回神域避难?”
  琼尾的背影一僵。
  尴尬的气氛淡淡流淌,琼尾不轻不重地咳了一下,正色道:“此子秉性软弱,若他不出手,命劫也就终结于此了,可惜……”
  “软弱?”
  大帝忽然一笑,笑的琼尾缩了缩脖子,一阵悚然。
  “他要是软弱,早该听我的将那命劫斩杀,而不是演这一出,也不知是敷衍给谁看。”
  花神冷汗直冒。
  这是怒了!
  极少在大帝身上看见这样的情绪,琼尾竟不知此刻该不该庆幸,只能弱弱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愿意找死,就让他去。”
  琼尾刚松口气,不想下一句直接石破天惊,差点让他平地跌跟头:“开莲池。”
  开,开莲池?
  琼尾头晕眼花。
  那不是诞神子的时候才会开的吗?
  莲池的莲子百年才生一颗,六十前徐名晟从莲池中诞生,那前所未有的体脉吸干了莲池大半的灵气,如今才温养了六十年,别说结莲子了,连供养生命都做不到!
  琼尾还想要劝,却看见大帝那令人胆寒的表情,不禁一滞,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
  琼尾啊琼尾,亏你自称解语花,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神域无法主持亟需神子代手,然而徐名晟杀不了命劫难逃一死,凡间又正面临着巨大变故……大帝这意思,明显是想趁这一任神子赴死前再造一个新的出来!
  可,徐名晟再不争气,好歹也培养了多年,莲子质量随机,下一个未必再有这样的水准……
  莲池的枯枝如同写意大师信笔落下的水墨,凋零纤细,留白而死寂。
  四十年前,真武大帝就是在这里服下
  了那枚莲子,而后诞下徐名晟。
  琼尾至今都记得大帝那时露骨的表情。
  那是一种无法抹去的震惊,疲惫,还有极其深切的,掩饰不住的厌恶。
  以往的莲子都没有性别,但那一回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莲子的灵力十分强大,自形成起就吸干了大半莲池,险些中途夭折,孕育了足足一年方才坠地。赤子无拘束,所以大帝一眼就看见,莲子身上本不该有的物件。
  莲子非神,故而不受神域规则拘束;莲子非人,初岁即生智,记忆天然就是完整体,即使以历劫名义下凡也仍旧保留。此后,莲子徐名晟伴在大帝身侧,在东极宫学习神域的管理事务,来来往往诸神面孔记得一例不差,第二年以徐轻雪的身份下凡历劫,成为狴犴宫历任最年轻的宫主。
  事实证明这位宫主的确是一个极有手段的好宫主。
  只是,他演绎的历劫故事,却不是祂想要的。
  “出去。”
  琼尾如梦清醒,应声点头退了出去,临了犹豫斟酌道:“属下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琼尾望着大帝冰冷的侧脸,缓缓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或许是久违的有人进入,荷叶上一滴残液顺着脉络徐徐滑下,在叶片边缘摇摇欲坠,最后——
  嘀嗒。
  一滴水粉身碎骨地砸在苍白的鼻尖,徐名晟缓缓抬眼,看向天花板那一处微亮的反光。
  地底阴冷潮湿,或许得益于地牢的特殊材料和低矮的设计,那场剧烈的震动并没有让这里彻底坍塌,只是有几处变了形,墙面皲裂,随时都有可能要毁。
  徐名晟深吸了口气,湿润的腐朽的尘腥气灌满鼻腔。
  深邃的蓄光的眼眸看向趴在门口眼巴巴的女孩。
  “你打算在哪里待多久?”
  “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乐衍望眼欲穿,“姐姐让我跟着你,说只要跟着你就能为我哥哥报仇。”
  “我不是跟你说了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姐姐出事了。”
  “找我没用。”
  乐衍哭了。
  “你救救她吧,公子,我知道你很厉害,只要你能救她,当牛做马,什么我都愿意的!”
  徐名晟平静回道:“你的当牛做马没有价值。”
  乐衍一噎。
  “放心吧,你姐姐没死。”他将脸一侧,“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大人,这牢都快塌了。”乐衍握住牢门晃了晃,危险的响声长长拖起,她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你明明能出来,为什么还要待在里面?”
  一大一小隔空对视。
  “……”
  话语间墙壁又震了几下,乐衍左右四顾,忽然意识到什么往头顶看去。
  有人在地面上打架!
  -
  狴犴宫殿内,几枚无量玉简再次亮起,等量的投影现身,闻人迟开口便道:“徐宫主……”
  人呢?
  正疑惑,扭头,另一边亮起的无量简表情淡然,眉心红点灼灼——正是青山门宗主冷青山,显然她也是来找徐轻雪的。氛围沉默片刻,闻人迟尴尬地用丹蔻指甲挠了挠脸。
  “两位,宫主前去解决妖市一役,现下不在这里。二位若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传达。”
  一个年轻颇轻的少年从门口走到殿前,闻人迟打量了一眼,看见他腰间挂着的旗司“称”字纹样的玉牌,心中安定几分,道:“还是先前与宫主说的那件事,门内弟子闻人无忧此刻正在流骨碛,我收到她的传讯,说是有两名弟子在边境失踪,魔种很可能已经泄露传播。这,毕竟是我门下弟子,”他眼睛一转,“在下想请命前往边境,顺带助除魔一臂之力,宫主意下如何?”
  少年旗司轻轻合掌,略带歉意,“抱歉了,宫主有令,特殊时期,为了防止列位对狴犴宫有所欺瞒,至少你二位,是必须禁足在宗门的。”
  “……”
  他转向另一位,“冷门主,你有什么事?”
  沉默,冷青山侧了下头,没什么表情:“和他一样。”
  “那就这样。”
  两位宗主的投影在沉默中对视一眼,迅速消失了。
  影子消失后,少年旗司还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猝然发出声笑。
  “诶?”
  陈敏胡乱地摸着自己,眼睛眨了又眨,一旁的池归芦见了只道,“身上痒就去洗澡。”
  “不是,我的牌子好像丢了。”他的手放在空落落地腰间,满脸忧色,“应该是晕倒在流骨碛的时候落在那了。没事,回去再做一块就行。”
  看着他自我安慰的样子,池归芦简直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她再也装不了矜持,冲着这货的后脑勺一个巴掌甩上去,怒声道:“堂堂旗司连这点警戒心都没有!那腰牌是能随便丢的吗?”
  陈敏先是委屈,而后也焦躁了,声音大起来:“丢了就是丢了,我能怎么办?打晕我的还是那个普陈,他现在还在妖市呢,就算拿了我的腰牌,能做什么?”
  人来人往投来感兴趣的目光,池归芦也稍稍冷静下来,想起什么道:“宫主呢,还没有消息?”
  陈敏摇头。
  “四部都按照宫主的吩咐堵住了整条刹水道,可毕竟地大人博,即使泄露的魔种若在刹水道内爆发,也不知能不能控制住……”
  “不行。”
  池归芦忽然道,“这样下去不行。”
  “传我的令,将魔种一事的消息公开,让刹水道所有人提高警戒,一旦发现身边的异常及时找巡按监或狴犴宫的道士。”
  “宫主现在还没有消息呢,你怎能越俎代庖?”陈敏皱眉,“而且封锁消息是宫主亲自下的令,为的就是不引起恐慌。池归芦,你确定能够承担后果了吗?”
  “恐慌也得有人恐!”她道,“如今情势危在旦夕,他们有资格知道这件事,不管是生还是死,总得给个说法,不然像现在这样捂着消息,待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想挽回信任就是难上加难!”
  “……”
  “这件事确实是我擅作主张。”池归芦的声音冷静下来,她看着陈敏,语气中有某种不容置疑的凛然,“这件事过后,降罪也好,革职也罢,哪怕万劫不复的代价,我池归芦一人担了。传令!”
  消息放下去之后,陈敏忽然想起什么,对池归芦说道:“那自称合欢宗圣女的姑娘,说是宗门内有两名弟子失踪至今未归,问可不可以让宗主出山。”
  现在这局面,失踪的弟子多半都已经出事了,池归芦浅淡近乎于无的眉毛一挤,反问,“你怎么看?”
  陈敏:“你都越俎代庖了,原先的禁令还有什么用?那闻人迟此前的的确确一直待在宗门之内,论嫌疑几乎没有,我看将他调出来也未尝不可,好歹是一份战力啊。”
  启了一个苗头,后面也是开始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了,池归芦点头,“那就这么办。”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在邬宁港巡逻的陈敏收到了小道士的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