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话题的转移总是生硬无比,两人又沉默一番,最后是房璃拎出了自己的想问的:
  “听说在妖市里抓到的那些大妖跑了,后来有消息了吗?”
  “没有。但我估计它们的行动也与地脉有关。”
  牺牲半个妖市转移视线,目的无非只剩下一项。池归芦说的没错,这一趟,显然是请君入瓮。
  眨眼之间马车已落地,结界解开时,北地的寒气顿时千军万马般袭来,时值八月,无涯谷的积雪都已融化,那股冷意却像是浸在骨子里,久久不能散去。
  房璃如今的躯壳已经不是那个经脉尽毁的少女,连她都能感受到,昔日单薄的灵力如今变得浓郁异常,只是气息却古怪无比,想来是地脉污染的结果。
  其余三人已经肉眼可见地封闭了部分经脉,周身灵力迟缓而滞涩,但是修士修到一定境界,自然的呼吸就存在着灵力的运转,除非死亡,否则只能减缓,不能彻底屏蔽。
  等稳稳踩到
  地面的时候房璃才发觉马车停在了哪儿。
  她杵在一片竹倒石乱的空地上驻足望向不远处,那片荒芜的废墟之上,已经长出了野茸茸的金莲花与杂草。
  门口,一块牌匾斜着坠在孤零零的墙面上,三个字只剩下——“同光”。
  -
  通天域的地脉贯穿四大区域,每一块地方都设置了阵法,必须同时由四块掌门印方能开启。
  如今看来,各地都已沦陷,仅剩无涯谷这一块地方,由于地广人稀,小宗门多大宗门少,掌门印能达到作为地脉钥匙水准的更是寥寥无几,最后命悬一线,靠的竟然是没落门派同光宗。
  徐名晟停在这里的理由也不难想,多半是为了寻找那块失踪的掌门印。如果能在敌人行动前找到,他们至少能掌握一部分的主动权。
  “分头行动吧。”他说,“想必比起我,诸位要更了解这个地方。”
  明玉看了一眼房璃,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分散到别处,一时间,门口只剩下徐名晟,和徐名晟模样的房璃。
  “……”
  “不走?”
  房璃不看他,“你先。”
  死寂。
  冷空气。
  徐名晟抬步往里走,一段距离后房璃跟上,不远不近,两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徐名晟不问她为什么跟着自己,房璃也不说。
  由于魔物爆发的地点主要在后山,故而这里的建筑尚且保存完整,徐名晟几乎是眼睛也不眨,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个庐舍小院,他刚走进去房璃就停在了门口,安静地看着他。
  “不跟着进来了?”
  房璃环视一圈,“来这做什么?”
  他低头抿唇,房璃疑心自己听到了一声笑,紧接着徐名晟回头望向她,道。
  “那个逃走的弟子是你对吗。”他说,“明若。”
  “……”
  这里正是弟子明若住过的庐舍。
  “支开那两个人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不过一个时辰,房璃剩下的名字都从徐名晟的嘴里过了一遍,她却没什么反应,“还有别的事吧。”
  徐名晟的指环一闪,一叠花布稳稳当当出现在了手中,“是太子房尹若当年逃离菁国是随身携带的包袱布料。”
  “布料上的花纹,和房尹若的奶娘手艺相似。从菁国到五葬天,再从五葬天到同光宗,这是你豁出性命都要随身携带的行李。”
  藏在同光宗的八年,之所以有那么多杀手暗卫趋之若鹜,不仅仅是因为悬赏,还有就是关于房尹若随身行李的传说。
  这个“他”在生死关头都没弃下的东西,究竟是何等的宝贝?
  人傀面无表情,如果房璃本尊在这,她的脸色应该是相当难看且嘲讽的,就像一把刀,还没开口,先将对面狠狠地切开了。
  “金蟾镇时,距离同光宗案发也才过了不到三日,那时正值腊冬,你却身着布料不菲的夏装,道袍不翼而飞。逃亡必定匆忙,身上并无多少财物,所以那些衣服,只能是你自己的。”
  “若无意外,种种迹象,说明你的衣服乃提前换上,道袍遗落在房间,而这块被你视若珍宝的包袱,”他的手抬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弧度,“因为里面真正宝贵的东西已经取走,所以也干脆丢掉。”
  谁能想到。
  包袱里面所谓的绝世宝物,仅仅只是一件过了时的女装。
  就是这件女装,被那个明若藏在房中,为梦为枕,盼望着有一日能光明正大地恢复女儿身。那件衣服至今仍穿在邬宁港的房璃身上,像是她从未褪去的,最初的自由理想。
  “你早就知道同光宗会遭此一难。”徐名晟的嗓音含冰,“你早就做好准备,打算趁着这次灾乱金蝉脱壳。”
  “……”
  房璃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脾气了,“所以呢,”她说,“我知道这些很奇怪吗?”
  “你是想说,我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普陈站在房璃身后,她的声音寂寥地散在山岭之中,被冷空气沉沉地托着,“因为这是无法改变的‘命’。”
  “……”
  “八年前我逃进同光宗,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所以我当了最后一次的谛听。”
  没有人看见,银蝉在半空中绕八卦圈,通红的眼睛像两盏灯笼,在晦暗天地之间滴溜溜的转。
  “创世伊始,天分三道。”
  这是云一在拂荒城的经坛上说过的话,此时彼时,两人的声音在某个时空重叠。
  “何为大道,何为至道?”
  银蝉和乌鸦如同八卦两极,旋转在黑白两域,冥冥之中嘈杂的嗡鸣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自天地开辟以来,帝王更相承负愁苦,天灾变怪讫不绝,何以除之?(《太平经》)”
  房璃笑了一下,自问自答,轻声道:“除不了。”
  “天命有常,人不可为之。”
  “此为因果命,懂吗?”
  ——她说,嘴角带着涩意,“徐宫主?”
  空山无声,远处送来旷野的风,吹起两个人的衣角,沙沙作响。
  第121章
  乌鸦从银蝉的身体里破壳而出,眼前的画景像是被一支笔涂抹,线条融化在空气中,瞬息之间,真面目显现。
  站在徐名晟面前的哪还有什么房璃,只有一个身穿白色丝绸长衫,赤足白眸的云一。
  乌鸦落在云一的肩上,黑白两色分明,夺人眼目。
  “房璃呢?”
  “她一直在这。”乌鸦扯着嗓子,“她和你都在这,只不过,你们看不见对方而已。”
  方才说出那番话的早已不是房璃,两人之间不知从何时开始竖起了一面屏障,他们看见的,对话的,都不再是本尊,而是阵法造出来的幻象。
  这个阵法的级别无疑是相当高的,高到连徐名晟都没有立刻察觉,但是一旦瞧出破绽,阵法的表象便会灰飞烟灭。
  想过会动手,却想不到这样突然,一点反应的机会都不给,甚至来不及想出法子支走那三人。
  “我们恭候已久了,徐宫主。”
  云一道。
  “你法力无边,普天之下也难有对手,而我只是区区一介堕神,就算再来十个我,也未必能与你一战。”
  “很有自知之明。”徐名晟冷声。
  战力悬殊,对方不可能打没有准备的仗,果不其然云一道:“可是有了这道阵法,便是另一种情况了。”
  什么意思?
  脚下忽然一空,徐名晟低头,看见脚底出现了方才庐舍的庭院,他的身体倒在院中,神识却像现在飘在半空,被一层结界笼罩。
  ……什么时候的事?
  分离神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正主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好像看出了徐名晟的心思,云一一笑,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
  “徐宫主听说过‘咒’吗?”
  咒,是一种禁断的术法。
  诞生于数百年化魔
  之前的俾河族,至今,世间仍罕有人掌握其庞大而精微的奥妙。云一这样一说,徐名晟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挑眉,“哦?”
  “你不知道也正常。”她露出了一个喟叹的神情,“神族要隐瞒自己犯下的过错,对这个神秘的族进行了全方位的封锁。”
  “如今的三族格局,虽然妖市那边总是颇有微词,但这都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强者占据高位,弱者匍匐生存。而神族很聪明,因为惧怕比自己的强大的族群,所以用卑鄙的手段将它扼杀在发展的摇篮里。”
  “千解鹿上神。”
  徐名晟忽然直呼云一神号,“如果在下没有记错,俾河族的悲剧,和你也脱不开干系吧。”
  “……”
  “没错。”她抬眼,乌鸦的动作同步,直直看向徐名晟漆墨的双眸,“神族许诺我以神位,要我混入俾河族取得信任,再寻找机会犯下罪孽嫁祸,这一整套流程都是我亲自参与,我是杀害俾河族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