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而他,也将在多年之后徒然一身走进无涯谷,对那个男人下跪,求他收自己为徒。
  抛妻弃子,求仙问道的男人。
  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宗主。
  两个人的身影在这一刻重合,在南宫新月的瞳孔中如火花般跳动,愈扩愈大,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南宫浮芽的怀中已空空如也。他挣脱桎梏抄起柜上的剪刀,在亲娘的尖叫声中,对着桌边的人狠狠刺了过去!
  第123章
  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新月。三五夜中新月色的新月。
  南宫新月感到头顶的视线莫名重了几分,他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仍旧恭谨地低着脑袋。半晌,一旁的师兄才出声:“你起来吧,师尊已经走了。”
  他抬头,果不其然,方才还站在面前的人不知何时离去,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南宫新月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他问那位师兄:“那我还能在这修炼吗?”
  “有机会。”师兄安慰他,“天色不早了,你先在这住下,师父没赶你走,就是有机会。”
  -
  “为什么不赶我走?!”
  普陈气竭声嘶,他的眼睛,乃至全身都被点燃了,锋利的剪刀被廖燕单手握住,尖端戳进脖颈的脉管,渗出刺红的血意,“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
  南宫浮芽扑上去握住普陈的手,小孩的皮肤柔嫩,浮芽的掌心蹭在小臂,令普陈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无法抵抗母亲的力量,从廖燕身上被撕了下来,声音却没有停止:
  “你分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拒之门外,可以将我扫地出门,甚至可以对我不管不顾,可没有想到你竟恶毒至此,授我灵技法宝,引我修炼灵力,让我继承你的志向管理你的宗门,奸同鬼蜮令人作呕,令人作呕!!”
  “你把我当什么了?”
  “当成你理想的资本,飞升的善心证,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没有资格这样戏弄我!!”
  剪刀最终不受控制地甩了出去,擦过廖燕的眉骨边,深红的血液沿着骨骼流下,他坐在炉火边,宛如一尊雕塑,任凭普陈声嘶力竭,始终一动不动。
  事到如今,已是说再多都没用了。
  没有人在乎他是否愧疚,懊悔,是否赎罪,包括他自己。人死魂消,犯下的过错已经成为了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耻辱柱,说的再多都只是徒增孽重。
  所以只是沉默。
  沉默的时候,窗外的风声令他恍惚一刻,仿佛回到了那一年苦海边。
  廖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第二次遇见菁国的小太子,是在苦海边上。
  那个时候的她气息微弱,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肤,被凶浪摔到岸边,就像一块黏在石头上的青苔随时都要消失。廖燕路过的时候顿足看了一眼,凝眸片刻后往前走,刚走一步,衣袖就被拽住了。
  “救我。”
  浪声滔天,求救声微弱的和蚊子叫没区别,可廖燕还是听见了。
  他回头,平心静气,“我不能救你。”
  “……”房璃的声音断断续续,“修行人……渡人亦渡己……”
  “很遗憾,你拉住的只是一个泥菩萨。”他说,“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有很多人想要你死,你应该顺势而为,才不会痛苦。”
  他看向她,带着淡淡的怜悯,一如当初在轿子之外。
  一只被砍去翅膀的青鸟,即使逃出囚笼,这辈子也只能做个走兽。
  这般活着,的确还不如死了。
  “救我。”她的音调蓦然变了,“我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廖燕本来都准备扯出衣袖了,闻言一顿,道:“我想要什么?”
  房璃缓缓抬头,成绺打结的乌发下,茶色的眼睛折射出清亮的微芒,像一根针无声刺痛了廖燕,“那一年你拦在车队外对我父王说要收我为徒,那个时候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现在想来也十分惊人。
  仅仅只是打了个照面,房璃就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时过境迁,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再次遇见奄奄一息的她,仍旧被掐中了七寸,不得动弹。
  廖燕知道,有些问题再想知道都不能问出口,因为没有答案意味着尚且有一线希望,一旦得到了答案,未来就被定死了。
  那之后走的每一步,都堪似自戕,磨灭灵性与意气。
  他知道,这个允诺是一颗毒,要么扔,要么死。
  房璃最后还是在同光宗安定下来,并获得了一个新身份,明若。
  那之后廖燕再没提起过这件事,直到最后一次闭关前夕,他在鱼塘边遇见了贼头贼脑的房璃,坐下来夺过鱼竿,“没剩几条了,悠着点。”
  “师父。”
  房璃忽然喊了这么一句。
  有些时候无需字眼,只需要一点点语气的不同,廖燕的耳尖一动,脸上却一点不显山露水,“何事?”
  “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有兑现。”
  池塘的水面漾开圈圈涟漪,他“嗯”了一下,笑道
  ,“我以为你忘了。”
  “不。”房璃看着他,戴着那副廖燕送的法器叆叇,瞳色深黑,“我以为你忘了。”
  那一天,答案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姿态来到了他的耳边。没有惊天动地的声量和背景,只是几个字,就定死了他的一生。
  廖燕不会飞升。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心魔既生,往后的每一步,都让他走向了一去不返的深渊。
  “接下来是什么?”
  普陈颤抖的声音拉回了廖燕的神思,他木然转头,南宫浮芽的手臂像两道铁钳牢牢控制住年幼的普陈,他的五官开始模糊不清,似乎是因为巨大的情绪,导致幻境开始出现了晃动。
  “你不是背叛之后加入妖市了吗?这个幻境不简单吧,接下来是什么?说啊!”
  声音落地过后,普陈发觉廖燕并不是在看他。他的视线越过自己,盯向了门口。
  普陈蓦然扭头。
  门口的光线被尽数遮挡,空气挤压变化,仿佛看见了两个“境”在碰撞融合,短短瞬秒,柴屋外的小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深渊。
  一个陌生人站在屋内,祂身着黑袍,脸上浮动着黥纹,诡异至极。
  从这一秒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未见过此人。
  可普陈莫名有种感觉,这就是“祂”。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背后推手,那个“祂”。
  “很精彩。”祂的声音非男非女,带着低低的磁性,没有起伏,“不过若想引开我保护你的儿子,廖大人的陷阱还需再精进啊。”
  什么意思?
  普陈滞住。
  这个黑衣人的目标是他?
  廖燕明知这个幻境会暴露自己,却仍旧来到这里,因为他一早就知道,黑衣人是冲着普陈来的。
  ——可是为什么?
  论修为,他比不过徐宫主;论特殊,还有普璃在他之上。
  他只是一个连合体期都不到的小修士啊。
  不祥的预感如同草原飞掠的云翳一般迅速扩散,普陈被囚禁在自己五岁的躯壳中,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压迫和诡计,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
  足足一刻钟,房元仍在惨叫。
  房璃刻意控制了力度,为的就是折磨,能审出些什么最好。可惜房元此人虽奸贼,嘴却硬的很,什么也不说。
  “我还记得,当年你去和亲……”他已经没有人形,满殿血肉模糊,房元几乎和它们融为一体,只剩下眼睛还保留最后一丝恶狠狠的气,“狴犴宫宫主,多么大的人物,偏巧给你赶上了这个好,用你的命格去补他的。当初你答应的那么轻易,是不是以为娶了徐轻雪,就能摆脱我,平步青云?咳咳……”
  “我今天就告诉你。”他阴鸷道,“神域点名要你,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命格,而是因为杀劫。”
  过去这么些年突然从房元的口中翻出这笔帐,房璃也感到意外。比意外晚一些到来的是心中暗暗激荡的涟漪,房元似乎看透了她的表情,愈发得意,“因为你是徐轻雪的杀劫。”
  刹那间,耳边炸起一声霹雳。
  房璃一时无话,纷繁的思绪将她淹没,以至于出现一瞬间的走神。
  这就是想要杀她的理由?
  有一点可笑。
  她对徐名晟的恶意从来不是无缘无故,若非是他先起的杀念,房璃永远不会对他下手。
  可是现在却告诉她,徐名晟想杀她,是因为她将来会杀他?
  简直是无解的循环。
  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房元已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原地跃起,拼尽体内仅剩的魔力扑向房璃,然而只扑到一半房璃便瞄了一眼,下一秒所有魔气崩裂,房元摔砸在地上,再无任何声息。
  足足折磨了一刻钟才终于咽气。他死了之后,境却仍旧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