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便是向来镇定自若的阮蓁,也不由得有些意乱,自回来后便一直在书房练字静心。
  玲珑已剪了几遍灯花,自家小姐依旧不肯就寝,因而用铜盆打了水上前劝道:“小姐,可要奴婢伺候你歇息?”
  阮蓁将笔撂在笔山上,碎步至窗边,倚在槛窗边,自然而然望向后山的书斋,却惊奇地发现楚洵应安歇的书斋竟然没有一点灯火。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阮蓁倏然眼睛一亮,“后山山脚的竹林外,可是有一条小溪?”
  玲珑面带诧异,“有倒是有,不过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阮蓁回说:“你准备一些祭祀之物,再准备一盏河灯,我们去河边祭拜我娘。”
  玲珑奇怪道:“夫人的忌日不是今日。”
  阮蓁道:“这不是重阳节么?”
  重阳节倒是有祭奠先人的习俗,但重阳节不是明日?
  不过今日明日似乎也没区别。
  玲珑很快将祭祀用的物品备好后,主仆一起往河边去。
  原这种事最好她单独行动,可一个小姐,半夜三更出现在楚洵面前,心思也太明显了。
  祭拜的位置是阮蓁择定的,楚洵回书斋的必经之路旁。
  书斋的灯未亮,楚洵定然还未归,她在这里守着,十有八九能碰着楚洵。
  若是他问起,自己便趁机提一提她娘,他是个君子,若是想起她娘来,必然会对她动恻隐之心。
  且夜色深深,更容易让人生出别样的情愫。
  打定主意,阮蓁便吩咐玲珑将祭祀的香烛贡品摆上,纸钱烧在溪边,映照得水面红光一片,致使阮蓁没有注意到溪水原本的红色,直到她弯下身子,往溪面去放那莲花河灯,鼻腔传来刺鼻的腥味,这才发觉不对劲来。
  举起灯笼一照,溪面血红一片。
  阮蓁逼迫自己镇定,顺着痕迹往前一看,哪知不远处的溪畔竟躺着个不知死活的男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阮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把玲珑也唬了一跳,“小姐,发生了何事?”
  阮蓁起身缓了缓,这才手执灯笼,重新回到方才那处,这回她看清楚了,男子是楚洵跟前的小厮长生,便吩咐玲珑,“也不知还有没有救,你快去禀告姨母,叫人将他抬回去。”
  与昌平统管楚洵的事务不一样,长生是贴身跟着楚洵的小厮,如今长生出事,那么楚洵又可安好?
  举着灯笼晃了一圈,阮蓁没看见楚洵的影子,却发现通往竹林的石板曲桥上留下了殷红的血迹,眉眼霎时一阴,“表哥出事了,你快去叫人。”
  说罢,阮蓁踏上曲桥,却是要去竹林寻人的架势。
  玲珑猜到她的意图,吓得花容失色,“小姐,你可别胡来。”
  阮蓁安抚玲珑道:“我就附近转转,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可等玲珑走远了,阮蓁搜寻的步伐却并未停歇。
  即便黑漆漆的竹林像一只能吞噬万物的巨兽,阴森森的风吹得叫人心慌,阮蓁还是义无反顾沿着血迹去寻人。
  若无亏欠,怎会相见,她要他欠她。
  “表哥,你在哪里?”
  “洵表哥。”
  “表哥,你能听到我吗?”
  竹林风很大,女子的呼唤声被扬高,回旋在空洞的竹林,若是楚洵在近处,不可能听不见,可阮蓁呼唤许久,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嗓子喊哑,灯笼油尽灯枯,在彻底熄火之前,阮蓁正打算调转脚尖。
  却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阮蓁被吓得退了一步,灯笼失手落地,点燃了一地的枯枝败叶,火光霎时窜了起来,将阮蓁的视线直接拉远。
  一头满身金毛的狮子躺在血泊之中,方才响天彻地的咆哮声便是它垂死的挣扎。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一个衣衫染血的俊美男子,正以拇指指腹揩拭着唇角溅上的血迹,他动作不疾不徐,神色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以至于阮蓁有些恍惚,仿若男子方才不是在屠狮,而是在逗弄猫狗一般寻常。
  可他另一只手中,分明还执着滴血的凶器。
  也是这个时候,阮蓁才发现,方才将那狂狮一击毙命的,并非刀,并非剑,乃是一段锋利的竹节。
  只一截断竹便要了狮子的命,这传出去谁信?
  可那就是事实。
  阮蓁心里那个玉面书生轰然倒塌,再抬眼时,只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冷硬的目光,还有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圣人皮囊,修罗骨血,不外如是。
  亏她还想要“英雄救美”,
  好挟恩图报,实在太高看自己,也太低看了楚洵。
  没能大展拳脚,叫阮蓁很是有些失望。
  正这时,她眼里突然闯入另一头狮子,从楚洵身后的黑暗而来,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楚洵,扬起的爪牙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骇人。
  在那畜生纵身一跃,扑向楚洵如松如柏的背脊之前,阮蓁先一步将楚洵扑倒在地,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紧接着钻心刺骨的痛袭来,脑袋渐渐昏沉。
  意识消失前,她看到了楚洵眼里的震惊、错愕以及不可置信。
  阮蓁欣慰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她这一趟没有白来。
  第4章
  若是阮蓁不曾昏厥,定然会看见,就在他扑倒楚洵的当下,从天而降几个黑衣侍卫,他们手里的箭,纷纷向那畜生射去,顷刻间便将它一击毙命。
  直到那一头狮子也倒入血泊,其中一个侍卫单膝跪地,“主子爷,表小姐突然出现,已将贼人吓跑。”
  楚洵撑着手臂坐起身,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除却一开始的震惊,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怪。
  “那愣着做甚?还不快去追?”
  正这时,竹林外火光摇曳,不几时,便有那管事的带着一大帮人涌入,国公夫人也在李妈妈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找过来,那侍卫犹豫道:“这、还要追吗?”
  这要是去追,国公夫人便瞒不住,主子爷在外头的风霜雨雪,从来不会叫国公夫人知道,以免国公夫人担忧。
  楚洵轻抬下颌,吐出一口气来,“罢了,先下去吧。”
  直到楚洵打横抱着阮蓁离得远了,那侍卫才忍不住嘀咕道:“这表小姐出现得还真不是时候,自己受伤了不说,还坏了主子爷的事。”
  “谁说不是呢,不但坏了主子爷的事,还叫咱们弟兄些白忙活半宿,没准还要叫主子爷记她的恩,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却原来,驯兽师下晌便发觉了骑狮的异样,之所以隐忍不发,乃是因为楚洵的授意,想要将计就计揪出那背后之人,原本他们部署详尽,甚至还叫长生装死,可算是将贼人引入了这般打了埋伏的竹林,就在他们要瓮中捉鳖之际,不想阮蓁临门一脚,打乱了他们的所有计划。
  .
  再度醒来时,鼻腔充斥着药味,阮蓁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藕色纱帐。
  这是回到国公府了?
  她撑着手臂起身,忽然感到肩上一痛,复又摔了下去。
  玲珑一直伺候在屋里,这都快三日了,还不见小姐醒来,急的嘴里长了两个燎泡,忽而听见床上的动静,转眸一看竟是小姐醒了,登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莲清,小姐醒了。”
  “快把灶上的碧粳米粥盛一碗进来。”
  莲清进来时,阮蓁已被玲珑扶起,斜倚在迎枕上。
  阮蓁身段本就纤细,这几日又不进水米,如今是越发的单薄,雪白中衣显得空落落的。
  莲清看得眼睛发酸,乍然又瞧见阮蓁肩头浸出的鲜血,一个没忍住哭出了声来,“我的小姐,你怎么这么傻,那可是狮子啊,你当时就不知道怕的?”
  “当时表公子将小姐抱回来时,背上的衣裳全是血,奴婢都要以为小姐……”
  不吉利的话,被莲清堵在了喉咙口。
  听莲清说起楚洵,阮蓁便问:“表哥如何,可有受伤?”
  早在得知小姐是为表公子受的伤,莲清心里便有所猜测,如今听她一醒来就问起表公子,心下更是十分确信。
  叹了一口气,莲清转头对玲珑道:“你去把炉子上的药滗出来。”
  支开玲珑,又伺候阮蓁咽下小半碗碧粳米粥,莲清这才语重心长地劝道:“表公子倒是没有大碍,倒是小姐你昏迷了整整三日。”
  顿了顿,她又道:“小姐你就别肖想表公子了,表公子这样的人物,便是连公主也配得,不是小姐你能高攀得起的。”
  阮蓁反问:“谁说我肖想表哥?”
  莲清道:“如若不然,小姐为何拼了一条命,也要将表公子护在身下?”
  阮蓁沉默不语。
  当时情况紧急,阮蓁来不及多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他欠她。
  如今想来,她那日的举动,的确是容易叫人误会。
  莲清尚且如此想来,那么楚洵呢?一定也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