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连小姐啊?怎么没同你表哥一道?我记得楚世子也来的。”
  “我表哥啊。”连玉枝佯装左右一扫,“咦,方才还和蓁表妹在这里呢。”
  宛平县主一听楚洵果然在,下意识地整理了一番鬓发。
  连玉枝环顾一圈后,“终于”发现了楚洵,指向密林深处,“哦,看到了,我表哥在那边。”
  宛平县主顺着她的指向望去,便看见并骑而行的两人,不禁眉头一皱,“孤男寡女的,怎不带上丫鬟和小厮,也不知道避嫌?楚少卿可不像是这等不知礼数的人。”
  连玉枝笑道:“我表哥怎会不懂礼数,大概是我那表妹,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也是寻常,还望县主不要见怪。”
  小门小户的表妹,也能得如此看重?
  宛平县主神色更是冷冽,“她是楚世子哪门子的表妹?又是个什么出身?”
  连玉枝佯装思索片刻,才道:“好似她是我舅母娘家表妹的女儿,而至于出身,她爹不过是个小小通判,哪有什么出身。”
  六品的通判也算是地方的实权官员,可在这些金陵勋贵眼中,不过是个微末小官罢了。
  打听出了阮蓁的底细,宛平县主便明目张胆地轻慢起来,“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此没有教养。”
  缰绳一扯,宛平县主调转马头,手执鞭柄指向悬崖,“你们看那峭壁上的岩羊。我们去猎几只来,晚上烤着吃如何?”
  连玉枝岂会不知宛平县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不点破,只笑着附和道;“这主意不错,正好我还带了几坛子玉壶春,今儿个和县主不醉不归。”
  “好,那我们便不醉不归。”宛平县主一挥手,便有几个闺秀策马跟上,她令道:“都跟
  着我来。”
  宛平县主一马当先,连玉枝和同外一个闺秀略后一些,望着宛平县主那不善的眼神,连玉枝无声扬起唇角。
  阮蓁啊阮蓁,宛平县主可不是我这般好性儿,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7章
  却说另一边,阮蓁和楚洵往密林身处去,路过一悬崖绝壁前,望见山顶有岩羊在攀岩。
  楚洵自箭筒抽出箭矢,单眸一眯,拉弓蓄势一击,便是隔着百丈的距离,便是那岩养正在飞奔,却也是一击毙命。
  “表哥好箭法。”
  “楚少卿好箭法。”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阮蓁闻声望去,入目是一个鹰视狼顾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面部冷硬得仿若刀削一般,不怒自威。
  单就这份气度便知是个位高权重的,在与楚洵这等王公贵族寒暄时,又并不曾表现出过分的谦逊,看来不仅官大,还是实权在握。
  气度和权势都没得说,便是样貌,也算是仪表堂堂,若再是个人品过硬的,倒不失为一良配。
  若是实在拿不下楚洵,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备选,总而言之,她要嫁的夫婿,旁的先且不论,定然得是个有权有势的。
  只是,这个年岁,只怕早已娶妻。
  思及此,阮蓁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看上他了?”
  不过是只多看了两眼,就被这人看出了端倪,真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说句明察秋毫也不为过,然阮蓁却是决计不可能承认的,只低下头,弱声道:“表哥说谁?”
  但楚洵显然没有信,“周正荣这人不是良配,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竟然是周正荣?大梁的禁军的统领,主要管辖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等三个衙门,统管大内和京畿片区的防卫,是大梁政权中枢机构,而这禁军统领通常是皇上的心腹,是当之无愧的权臣。
  虽说年岁大了些,但阮蓁还是不免意动,她抬眸问得认真:“我倒是听姨母说起过,这位周大人鳏居三年,如今正在物色新妻。我有些不明白,周大人这等身份,他的妻位不该是块肥肉?怎会还需要物色?可是有何隐疾?”
  也不知是女子眼中的急切,亦或是女子言语中的诚挚,楚洵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他语气却依旧十分地平静,“不论他是否有隐疾,他都不是你该向往的,这个人,你就不要想了。”
  说要给她相看夫婿的是他,结果她好容易起了些心思,说不行的也是他,这人也好生霸道。
  阮蓁撇撇嘴,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
  这以后,两人皆是沉默着,骑向那岩羊落下的方向。
  良久后,楚洵突然发声:“我原本以为你喜欢年轻俊美的男子,没想到你竟是喜欢老的。”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阮蓁执紧缰绳,侧了侧身,难得胆大一回,直勾勾地盯着楚洵的眼,“表哥从何看出我喜欢年轻俊美的男子?”
  楚洵一噎,下意识别开脸,然阮蓁却乘胜追击,问得天真,“表哥,你怎不回答我啊?”
  楚洵冷冷瞪了她一眼,阮正依旧毫无分寸地看着他的眼,等着他的回答。
  无可奈何之下,楚洵干脆扬鞭笞马,举起弓箭,追着一只白狐往密林深处去。
  难道看到楚洵局促,阮蓁得意地一笑,也夹紧马腹拍马跟上,“表哥,你等等我,别丢下我。”
  然则当阮蓁也进入那片密林,却发现楚洵并不在马背上,他那匹名唤追风的坐骑,此刻正疯了一样往树桩上撞去,头破血流也不停歇,而一身绛紫鹤氅的楚洵,此刻正起神闲气静地看着她身后的方向,而后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倏然步履如风地朝着自己跑来,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坐在了自己身后,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坐稳了。”
  阮蓁直接愣住了,任由他上马,任由他搂着她的腰,任由他不要命地鞭策着坐骑,仍由两人向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直到马儿戛然而止,直到她看清前方林子后那延绵的火势,才明白他们是中了埋伏。
  可这已是楚洵拼命逃窜的方向。
  难道说?
  阮蓁回眸一看,果然她们身后已然是熊熊的火海,黑烟冲天,似来自炼狱的火,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前后皆有火情,而右边是悬崖,那左边?
  阮蓁陡然转眸,就瞧见左边虽也着火,但却相对而言,并没有连成一片。
  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
  阮蓁能想到的,楚洵自然也能想到。
  顷刻间,她便撞上了男子硬实的胸膛,是楚洵将她往身前按了按,她刚要开口,楚洵又解了自己的绛紫鹤氅兜头罩住自己的脑袋,“若是不想死,等下冲出去时,定要抱紧我。”
  说罢,也不再跟阮蓁废话,赶马扬鞭。
  不几时,她们深入火势当中,这片林子虽火情尚轻,但依旧是摧枯拉朽,不时有燃烧的树枝从天而降。
  好几次砸在了阮蓁的腿脚上,而马儿也因为受惊过度,开始四处乱窜,这般横冲直闯,免不了撞上树桩,有一次阮蓁甚至被撞离马背,她整个人腾空而起。
  当时她想,她这次死定了。
  他会扔下她的吧,人性本自私,生死关头便是父母夫妻也能舍弃,更何况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表妹?
  可当她绝望地等待死亡时,一只铁臂攥住了她的手腕,却是楚洵夹紧马背,单手执缰,一个下腰,愣是将她从火舌中捞了回来。
  至此,阮蓁才彻底放下心来,楚洵不会丢下她,这个人虽然相处下来冷冰冰的,说出的话也很气人,但其实是个真正的君子,否则这等情况下,早该将她这个累赘给扔了。
  从此以后,每当阮蓁想要放弃楚洵时,只要她一想到他今日的不离不弃,终究是放不下对他的谋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阮蓁快被颠散架,久到炙热褪去又迎来冰冷的风,久到那只铁臂缓缓离开,掀开她头上的遮挡,久到为冰雪所覆盖的林木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才相信她是真的获救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叫阮蓁失了分寸,她瑟缩地蜷入他的怀,将满是泪意的脸贴紧他坚硬的胸膛,弱声道:“洵表哥,是谁啊,竟然想要烧死我们,我好害怕。”
  楚洵身形一僵,抬手便要将女子扯开,然却瞥见女子通红的双眸,终是放下手,冷冷道:“行了,别哭了。”
  “赶紧回去换身衣裳,通身是灰,也不嫌脏?”
  说罢,翻身下马,也借此摆脱了女子的纠缠。
  阮蓁也跟着下马,待稍站定,垂眸一扫,果然满身是黑灰,雪狐领子已不辩颜色,羽缎的衣身还被烧出了几个窟窿,可还有半分体面可言?
  她被楚洵护着,头上还罩着楚洵的大氅,尚且如此狼狈,那么楚洵呢?
  阮蓁转眸看向楚洵,只见他靛青地暗银宝相纹袍子已是破烂不堪,甚至显露出里头的中衣来,便是她惯常冷白如玉的脸,此刻也蒙了一层细灰,消减了几分书生气,却多了几分驰骋沙场的硬朗与挺括。
  又见他发间沾了几根松针,阮蓁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拾,然细指擦过他冷硬的下颌时,突然福至心灵地压低了两分,堪堪擦过男子那薄凉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