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这会外头又来了几辆木车,管事的忙得满头大汗,根本无暇注意萧临烨去了哪里。
  萧临烨站在仓库之中,看着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还有那一匹匹堆叠得比人还高的宣锦,想到那几百被困在不见天日的洞窟中,用扭曲的身体织造宣锦的劳工。
  而他们织出的锦缎,非但不能换来富足安宁的生活,还会变成敌国攻打他们家园的兵马,这是何其的荒诞可悲!
  萧临烨冷眼看着那些执鞭驱赶着他们的守卫,加快速度将更多的宣锦扛入楼中,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心中却已经筹划好了一切。
  最后几车宣锦也被搬入了楼中,尽管管事的并没有亲自去搬,可指挥了大半晚上的他,也气喘吁吁,只想快些回去休息。
  他让守卫们把所有来搬运宣锦的苦力,都赶回到马车上,自己细细地点了遍数后,就下令出城入山。
  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马车启程的瞬间,一个黑影从车窗中掠出,潜伏到了街道旁店铺的屋檐上——
  萧临烨等到他们都离开后,再次进入了锦楼中。
  吕举闻与昭疆人的宴饮还没有停,萧临烨确定他们还在后,就又回到库房中,将价值连城的宣锦,都一一拆开,散落到锦楼的地上,与通往高处的楼梯边,浇上了火油。
  随着火折子从他手中掉落,大火顷刻间在那绮丽的锦缎上迅速蔓延,带着滚滚的烟气,转眼便扩散到整个锦楼底层。
  萧临烨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楼上已经有人发现起火,开始大声吆喝、呼救。下方的火势实在太过猛烈,他们根本无法逃生。
  吕举闻与昭疆人顿时晃了神,他们不敢往下走,但同样不敢直接从四楼跳下,只能拥挤在窗边,向外呼救。
  等到烈火已经要烧到脚边时,萧临烨才走出了那里,他站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世人称颂的天下第一锦楼在烈火中燃烧、崩塌,一寸一寸化为灰烬,熊熊火光照亮了渡州的半边天。
  城中人纷纷从睡梦中被惊醒,救火的官兵向着此地飞速赶来,可他们半路便被一群更为训练有素,身手极高的人拦了下来。
  那正是宋平明所率领的,几日前便已经混入渡州城的御前亲卫,他们看到火光后,立刻领会到这是萧临烨发出的讯号,纷纷向着锦楼而去。
  吕为宝同样被下人们从睡梦中叫醒,尽管他与吕举闻不和睦,但他心里头可十分清楚这座锦楼对吕家的重要性,于是手忙脚乱地从男人堆里爬起来,披着衣裳就向外冲去。
  等到他终于赶到锦楼之下时,只见大火已经吞噬了几乎整座楼,他的父亲吕举闻与几个昭疆人,还有仆人,拥挤在楼顶的窗边,声嘶力竭地呼救。
  但楼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救火,几百个衣着不同贫民,此刻却如一柄柄出鞘的刀刃,无声地伫立在锦楼外。
  而在他们之中,一个人正负手立在火海之前,像是在欣赏着吕举闻和昭疆人垂死挣扎的模样。
  吕为宝的心中生出了浓浓的不祥,他强迫着自己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人竟是“秦六”!
  不,吕为宝摇摇头,眼前的秦六分明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自己当作蚂蚁般碾压,却没有还手之力的小老板,那火光映照下的眉眼,分明显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你!你不是秦六!你到底是谁!”吕为宝扯着喉咙,本就没有好好束起的头发散乱下来,昔日里跋扈骄纵的小公子,此刻只剩下惊恐与狼狈。
  萧临烨闻言,却只是略略倾斜视线,冷声对旁边的亲卫说道:“把他拖下去,别在这里碍事。”
  这样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让吕为宝彻底疯了,他似疯癫般抓挠着靠近的亲卫,大声叫嚷着:“告诉我!你至少告诉我,你是谁!”
  就在这时候,吕为宝发现对方的视线终于有所停留,带上了灼灼的温度。
  但这眼神,却不是看向他的。
  吕为宝下意识地扭头,顺着“秦六”的目光看去,就见着数个身着金甲的士兵,护送着一个自城外而来的人,穿过人群走到了“秦六”的面前。
  萧临烨的脸上露出了淡淡地笑容,他注视着裴兰卿步步行来,完全忽视了已经呆住的吕为宝。
  裴兰卿身披浅青色的斗篷,虽然肚腹隆起,却在全城聚集而来的百姓面前,步履坚定地上前,然后双手捧出帝王玉玺,俯身跪在萧临烨面前。
  “臣,裴兰卿,叩见陛下——”
  随即宋平明率领八百亲卫,也齐整无比地向着萧临烨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恭称万岁之声,迅速在人群中蔓延,渡州所有聚集而来的百姓,也纷纷跟着下跪行礼。
  吕为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又被左右亲卫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萧临烨看着眼前高呼万岁的百姓,还有那仍旧在熊熊燃烧的天下第一锦楼,想着数日来的所见所闻所历,心中感慨万千。
  他接过了裴兰卿手中的玉印,将人拉起揽在怀中,与他同受着百姓的叩拜,同看着那用血汗建成的奢华锦楼,在大火中走向崩塌。
  第24章
  萧临烨到底没有放任吕举闻和那几个昭疆人烧死在楼上, 赶着锦楼彻底崩塌前,派人将他们救了下来。
  至于他们所犯之事,就算吕举闻被困在楼上时, 烧毁了这次交易的账本, 可大齐的帝王萧临烨便是此事的亲身经历者, 加之后面宋平明又带人从吕家抄出了他们来往的信件和其他账目,此事可谓是铁证如山。
  吕举闻万念俱灰下,知道自己犯的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只求留老娘一条性命,自己把这些年来如何“治理”渡州、如何与昭疆人联络的事统统招了出来。
  萧临烨与裴兰卿坐在堂上, 听得皱紧了眉头,当场判了他斩首, 待到将所有被困在山中的人都救出后, 当着他们的面行刑。
  至于那几个昭疆人则是严加拷打,逼令他们说出了这几年利用宣锦买卖,赚取银钱供养昭疆兵马的事。
  如此, 渡州的案子虽然表面上是了了,可实际却引出了更大的祸事。
  昭疆王叛乱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战争。
  于是萧临烨与裴兰卿当即决定, 不再返回泛城,而是命令停留在那里的众臣来到渡州, 等待两方汇合后, 再继续南下——
  十几天后,昔日里的天下第一锦楼,已经彻底沦为一片废墟,而环绕在它周围的街道,终于不再是那冷清无人的模样。
  关闭多年的商铺重新挂上了招牌, 稀稀拉拉的商贩开始走上街头,而常年处于惊恐中的城中平民,也终于可以安心生活。
  萧临烨与裴兰卿商议之下,发布了一道道宽松的政令,免除各项杂税,鼓励商人重新来到渡州。
  至此,这座曾经的“死城”,也慢慢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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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弛哥哥,我要去那边,去那边——”
  萧临烨与裴兰卿又为着渡州的事忙了好些时日,等到他们即将启程离开前一夜,恰好是此地的庆秋节。
  有了这大半个月的休养生息,渡州城中的夜市也逐渐兴旺起来,萧临烨想着反正无事,不如带着裴兰卿与荃儿去街上转转,一来看看这渡州的风土民情,二来也验收一下,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努力的成果。
  荃儿自幼生在宫中,又因为身子不好,被众人悉心养护,哪里见过民间这般平凡却热闹的景象。
  他当即拽着宋烈驰的手,在街市上撒起了欢,看着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要。
  萧临烨有心让他多接触一下最为真实的民间,再加上有宋烈驰的照顾,和亲卫们暗中看守,所以便不怎么拘束萧予荃,由着他去闹腾。
  裴兰卿与他同心同意,也难得见荃儿这般开心,于是就只是与萧临烨一起,在后面远远地看着。
  “累了吧?”萧临烨一手扶在裴兰卿的腰间,虽然出来走走很好,但裴兰卿毕竟月份渐大,身子也沉了,萧临烨低头不放心地瞧着他的神色:“要不要找个茶棚坐下来歇歇?”
  裴兰卿却只是笑笑,拉着萧临烨的手摇了摇头:“不过才走了这么一会,哪里就会累了。”
  “我也许久没逛过这夜间的街市了,烨儿陪我再多转转。”
  萧临烨闻言,无奈地吻着他的额头:“好,那太傅累了一定跟我说。”
  两人就这么相携着,走过那灯火之中,弥漫着烟火气息的街市。
  到底还是受了前几年恶政的影响,如今渡州买卖的商货品类其实有些单调,大多都是丝织品,但也有不少做得精巧的。
  两人走过一个摊位时,萧临烨伸手取拿起一只红缎绣童子抱鲤花样的荷包,递到裴兰卿面前来看:“这东西倒是比宫中绣得有新意,不若买下来,等孩子满月时,装他剪下来的头发。”
  裴兰卿看着那荷包也觉得十分喜欢,可是却摇了摇头,正当萧临烨疑惑时,却见他又从那摊子上取了只一模一样的,一并放到了萧临烨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