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贾想仰头。
  灰褐色的漩涡如盘圈的巨蟒,玩味地盯着这艘渺小如尘埃的云舟,步步紧逼。
  人在天灾前能做什么呢?
  一股恐惧由心底而生,贾想下意识遮住底板,余光瞥见云舟尾端有一点黑影脱离,便松了一口气。
  祝千龄再怎么天赋异禀,还是比不过陈乐行的。
  贾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书卷中记载的字字句句。
  北川常年生活在灵潮阴影之下,自是滋生了许多应对的法子。
  他崩溃地发现灵潮只有地面避险方策。
  除非从现在就直接跳舟,坠到哪里是哪里,好歹比空中安全。
  灵潮紧逼,皮肤刺痛如细针穿刺,混杂着雪粒撞击的灼烧感。
  春半发现了贾想的身影,急切道:“殿下,您怎么还不走?云舟迟早会散架的!”
  贾想福至心灵。
  灵潮会率先跟着灵力波动最汹涌的方向移动。
  刻在底板的符篆便是最好的工具。
  “去底板!”贾想打开底板结界,高声喝道,“往符篆里输入灵力,我们弃船!”
  春半很快反应过来,抱着林花钻进底板。
  北川生人随后领会,一边耳语传达,一边忙不迭地往底板符篆灌输灵力。
  灵力如洪流般冲刷着云舟,灵潮兴奋地朝云舟移动。
  “跳——”王管事的嗓子在风中破了音。
  陆陆续续的人影落入空中,竭力地往灵潮的反方向游动。
  人影逐渐稀少,贾想正欲纵身一跃。
  一道虚弱的呛咳声穿透风雪。
  贾想回眸,血液倒流。
  那是一张贾想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千龄?”贾想气急败坏,气萧敖和陈乐行的无能为力,“你怎么没走?”
  祝千龄拦腰抱住贾想,一双红瞳拗执地盯着贾想,一声不吭。
  没有时间多想,贾想回抱住祝千龄:“我们走。”
  太迟了。
  风雪过境,肆虐狂躁。
  云舟散架了。
  第38章
  贾想陷在雪中, 四肢疲惫不堪,寒冷爬上眼睫,他有些睁不开眼。
  许是双眼受了寒, 雪是青白色的, 光线黯淡,万物皆不见,仿佛天地初开,混沌蒙昧时。
  好困……
  贾想意识恍惚,雪如棉被压在他身上, 沉甸甸的, 他有些昏昏欲睡。
  祝千龄呢?
  这个名字仿佛清心符, 贾想的意识迅速回笼, 手指抽搐似的动弹,他想要起身去寻觅祝千龄的身影。
  他的心脏还记得在云舟上转身见祝千龄时瞬间的停滞,寂静如针扎破耳膜,贾想只觉得血液倒流,出现了幻觉。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雪太深了,贾想双腿似被灌满了铅, 挪动起来万分艰难。
  雪声沙沙作响,被贾想忽然的动作震移,从谷缝中打下来, 贾想环顾四周,然而眼睛受损严重, 他只能在一圈昏暗中摸索着。
  此处乃是一处山谷,谷不深,雪却格外重, 日光倾泻而下,晃得贾想有些头疼。
  很快,他发现不远处有一方堆起来的突兀点,贾想踉跄着跑向前,抖索着将祝千龄翻了出来。
  祝千龄眉心紧蹙,痛苦与挣扎萦绕其间,贾想拨开埋在他胸口的积雪,才发觉祝千龄伤得尤其严重,血迹触目惊心。
  贾想脸色煞白,焦急地拍了拍祝千龄的脸:“千龄?千龄?”
  只见祝千龄眉心蹙得越发紧致,剧烈地咳嗽着,在云舟上吸入的灵潮雪粒沉淀在肺腑中,咳出的血沫冷得似冰。
  灵潮袭境过后多伴生雪崩,山谷不宜久留,还需往高处前去。
  贾想来不及犹豫,又恐使出灵力会引发灵潮余韵,只能伸出手将祝千龄背在身后,指尖抽丝剥茧地为之输送灵力,竭力止住内伤。
  山谷宁静无声,只有贾想粗粝的喘息声,以及脚步下迟钝的落雪声,背心紧贴着祝千龄的胸膛,微弱的心跳声与贾想的呼吸声重叠,贾想的理智逐渐涣散,只知道麻木地往前走。
  别人的修真文都是御剑飞仙,呼风唤雨,贾想穿的这本书动不动就不能使用灵力,四境限制数不胜数,他不知多久没有像如今这般狼狈。
  祝千龄尚还搏动的心跳声成了他唯一的信念与支柱。
  贾想还不想死。
  他担惊受怕了六年,殚精竭虑了六年,不想随随便便地死在此处。
  然后被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割断头颅,死后还要当牛做马地为萧敖开辟称王之路。
  不能命绝于此。
  【系统,出来。】
  贾想已经鲜少去使用系统,系统更多时候只是沉寂在他脑海深处,充当一个摆件。
  毕竟贾想并不看重感化值,系统除了播报感化值一无是处。
  【别装死,滚出来。】生死迫近,贾想没工夫去好声好气地哄系统现身。
  然而系统仍然没有回应。
  【你家……】贾想话音一顿,【祝千龄命在旦夕,你再不出来帮忙,你就没工作了。】
  这座山谷无边无垠,仿佛没有尽头,贾想身后落下的串串脚印很快被落雪掩埋。
  然而你脑海中的系统依旧沉默。
  疏忽间,背后的祝千龄颤抖了一下。
  贾想一愣,旋即欣喜道:“千龄,你还好吗?怎么样?”
  他本来还想问祝千龄是怎么挣脱陈乐行与萧敖的,还想问他在灵潮中做了什么,但此时此刻,贾想心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祝千龄伤势的担忧。
  祝千龄没有回答,方才还轻弱的呼吸声变得沉重,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没关系,”贾想的鼻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忙安抚道,“不慌,待余潮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祝千龄双手轻轻地环紧了贾想的脖颈,脸颊贴着贾想的耳根,呼出一团断断续续的白雾。
  一颗细小的雪落在腕骨上,灭了那一颗淡淡的痣。
  贾想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祝千龄的体温竟变得如此滚烫,顿时心急如焚。
  他埋头,企图甩动两条伤痕累累的脚,然而于事无补。
  恰在此时,祝千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将唇贴在贾想的耳垂上,唇瓣开合间,悄无声息地含住半边软肉。
  耳垂上传来一阵炽热,贾想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实在是太冷了,一旦有温热的来源,他都觉得灼人。
  “闻人想……”祝千龄呢喃着。
  空空寂寂。
  呢喃如影随行,若有似无地缠绕着贾想的五感,刹那间,贾想的全世界只剩下祝千龄的声音。
  贾想低声训斥,却更像是纵容:“没大没小。”
  祝千龄闷闷地笑了一声,胸腔震动传达到贾想的脊椎中,顺着骨骼牵动了心脏,它似乎随之跃动了一下,仿若要跳出贾想的嗓子眼。
  “闻人想,放下我吧……”
  耳后,一声清浅的叹息。
  贾想横眉:“闭嘴。”
  “放过我吧,闻人想……”祝千龄闭上眼,手指攥紧了贾想的衣领,凝结的白霜破碎,沾染指尖。
  祝千龄的声线难掩虚弱,语气分外坚定:“你会死的,你应该离开我……”
  回到北川后的一切都不按照预期进行,此番坠地更是元气大伤,贾想本满心窝的闷气,却被祝千龄的伤势惊得沉落深处,听君一席话,火气瞬间以燎原之势急匆匆地窜到贾想的脑门。
  “谁和你说了什么?”贾想忍着怒意,刻意放柔了音,“谁和你说的这些晦气话?”
  耳畔的呼吸骤然变得深重,在白茫茫中织起一场小小的暴风雪,在贾想耳中狂暴呼啸。
  祝千龄身躯颤抖着,光是说话就要尽了全身的力气。
  “闻人想,我见过太多次了,”他睁开眼,红瞳黯淡无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太多次了,我数不清了……”
  一点浅薄的潮意喷洒在贾想的耳后,耳垂的暖意被翻滚的白雾卷走,贾想猛地回首。
  他背后哪有祝千龄。
  贾想木然地伸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耳后的那一片肌肤,他有些分不清。
  雪尘被风带起,不过是一瞬,混沌初开,天光乍现,风雪在灼灼日光中灌满了整座山谷。
  贾想垂下手,若有所思地盯着指尖,明亮的光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一声叹息太短了,裹着的潮意太轻了。
  短暂到,他以为是清晨的露珠。
  轻得,他以为是祝千龄落了泪。
  雪轻柔地掩盖了贾想茕茕孑立的身影。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鼻尖的血腥气浓烈如斯,熏得贾想别过头,闷闷地咳了几声。
  “殿下?”祝千龄的声音难以掩藏欣喜。
  贾想虚虚地半睁着眼,他的下巴搁在祝千龄的肩膀上,身下是祝千龄宽厚的肩背,光是俯趴着,并不觉得硬朗。
  可见,这六年来贾想把祝千龄养得很好,不似少年时那般小可怜,讨人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