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恰在此时,静静跌落在断壁残垣上的月光骤然一滞。
  莫尔纳回忆起师尊的嘱托,脸被吓白了,他不管不顾地要闯入红流。
  死如秋叶的侍从在停滞月色下幻化成花,绽放的花瓣卷住莫尔纳,莫尔纳再次被擒拿在地。
  萧敖怀中躺着奄奄一息的咎语山,偏生这厮只是捂着大开的腹部,面不改色地把肠子往回塞。
  她还有力气地指着祝千龄,笑声得意满溢:“祭司大人,神像毁了,你要怎么举行祭祀?”
  穹顶之上,衰败的太阳,老去的月亮。
  遮天蔽日的红流一顿,逐渐消散褪去,贾想怀中躺着一道雪白的人影,面容蒙着一层茫雾。
  “你会被反噬吧?”许是狂笑扯动了伤口,咎语山只能瘫着一张脸,“解开诡境吧?你也不想月衣暴起,把你也海葬了吧?”
  月衣?贾想福至心灵,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心中。
  “咎语山,这场诡境,那片沙暴,还有忽现的鬼城,”贾想紧紧抱着怀中濒临破碎的神像,“都是你策划的?”
  此话一出,萧敖不知怀中人该如何处置,丢了不人道主义,不丢自己毛骨悚然。
  “哎呀呀,心肝,你要不看看你家小孩怎么样了吧?”咎语山不嫌事大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管身后萧敖的死活。
  贾想垂首,怀中刚刚破壳的神像顷刻间遭到灭顶之灾,半边身子都粉碎成末。
  他银白的眼睫颤抖着,朝着贾想微微一笑:“殿下……”
  “您看我这个模样,是不是更像你一些?”他蹭了蹭贾想的掌心,“我梦寐以求过,若是能与殿下融为一体便好了。”
  一旁的祝千龄青筋暴起,捂住神像的嘴:“给我闭嘴。”
  看上去,半点不担忧神像破灭后的危险处境。
  神像的脸与祝千龄如出一辙,这等半身残缺的模样,贾想光是看一眼,心跳便要截止了。
  贾想难以形容,在弯刀朝他袭来时,神像推开他,长刀没入神像体内,自伤口处濒裂出条条细纹。
  原来,两年前,祝千龄看他被春半一刀劈半,便是这种心态吗?
  窒息,沉闷,撕裂的痛楚,都从他的胸膛里逃出,那点深藏的爱惜与怜悯,便与喉咙间的干涩一同枯竭。
  贾想抱紧神像,一只手还握着祝千龄冰冷硬朗的手腕。
  他感到深深的懊悔。
  所有思绪在轰鸣的月相中回荡,荡成咎语山嘴角的一抹笑意。*
  她眉尖一挑:“神像碎了,该怎么办?”
  “神像……碎了?”
  莫尔纳听见身后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神像碎了,神明!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祭司,祭司你居然亵渎神明!”
  “身为祭司居然没有保护好神明!”
  侍从们怒起,咎语山不愁火大地浇油:“哈,不止如此,你们所谓洁身自好不得有七情六欲的祭司大人,可是有着不伦之情呢!”
  贾想脑壳一阵炸雷。
  萧敖捂住她的嘴:“别说话了姐!”
  有侍从不肯相信,他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他向前走了三步。
  “祭司大人,这些都是外乡人的阴谋是吗?”
  祝千龄倏然嗤笑一声。
  “阴谋不假,”他反握住贾想的手,红瞳暗沉晦涩,“情意是真。”
  “什么意思?”贾想头脑宕机。
  神像强硬地掰过贾想的脸,两张复制的脸庞夹着他,眼中的情感货真价实。
  “就是我心悦你的意思。”
  祝千龄如是说。
  第74章
  我心悦你。
  说的时候忐忑, 说完了却如释重负。
  祝千龄本还打结的舌头变得轻快起来,他深深注视着贾想空茫的脸,不由得愉快地笑了一下, 似是春日绽放。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 阿想。”
  贾想自小不乏被人表白的经历,他在现世中的容颜与闻人想有七八分相似,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的焦点。
  在幼时,智能机尚未普及的年代,贾想的纸质同学录中, 便写满了形形色色的倾慕之意。
  但这些都不足以与当今场景相对比。
  他干巴巴问:“你喜欢我哪里?”
  祝千龄一反常态, 认真执拗地盯着贾想, 前程过往似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掠过。
  记忆里的怦然心动总是蒙着一场飘摇大雪, 唯有那点红梅沾染了祝千龄起伏的思绪。
  黄昏庭院,柳啼鸦。
  记得那人,和月折梅花。*
  点点滴滴,万般迁就。
  他不是石人。
  面对这样好的一个人,祝千龄有什么理由不动心?
  祝千龄淡漠地瞥了眼敌意重重的石像, 轻不可闻地讥笑了一声。
  他搭着贾想的肩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贾想那双楚然银眸, 最是凝眸无限意。*
  祝千龄一字一句,一字一顿地说:“闻人想,我恨你。”
  闻言, 那张令他魂牵梦绕两年有余的人脸色一僵。
  他怎能不恨他?明明说好的不要抛下对方,可最终还是食言了。
  可比起满腔的恨意, 祝千龄卑微低贱的底色,又将他的傲骨彻底浸软。
  “但我更爱您,”祝千龄的口吻虔诚无比, “我属于您,我的命,我的爱恨,我的思绪,我的魂魄,都是您的。”
  言罢,被驱散的自卑感重蹈覆辙,祝千龄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
  “所以,求您爱我。”
  与其说是恳求,不若说是解放。
  表白的人欢喜了,被表白的人便不好说了。
  贾想目怔口呆,他惊悚地瞪着祝千龄,又被濒临残破的神像生硬地掰过脸,整个人有如被摆动的木偶,失了心,失了灵魂,失了七情六欲。
  不曾想,在他的敦敦教诲下,祝千龄不仅成功地沿袭原著中貂裘换酒的邪路,还从一位标准龙傲天宿敌设定的直男一路狂奔,飙向万劫不复的断袖骗局。
  偏生祝千龄的眼神太深情,其中的欢欣呼之欲出,贾想已然许久未曾见过他这般幸福的模样了,仿若将背负许久的巨石推到了山顶,即便山顶是雪是野,皆都无所谓。
  既是如此,贾想实在说不出半句重话。
  “我们是义父子,于情于理,”贾想生涩地解释,“我们不应该……”
  神像可怜兮兮道:“别的义父子会像我们一样吗?”
  贾想霎时无言以对。
  正常的义父子会像他们一样吗?
  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朝夕相伴,如胶似漆。
  殚精竭虑,朝思暮想。
  甚至,贾想偶尔会畅想,若是他能更早地捡到祝千龄,他能早点出生,从祝踏歌手下抢过襁褓中的祝千龄。
  不受虐待,不受欺压,不受穿越者虚情假意,不受至信至亲者众叛亲离,被花团锦簇着长大的祝千龄,是怎么样的?
  贾想很难不去畅想,祝千龄在他面前便是一个别扭的撒娇精,只是时不时会透露出患得患失的错落感。
  如果祝千龄从小就在贾想身侧,贾想会给他锦衣玉食,会给他完整的爱与信任,会让他一辈子平安顺遂,看着他度过一个只有安逸与幸福的人生。
  这些感情,这些欲望,真的是一对普通的义父子该有的吗?
  贾想颤抖着唇,只是呆愣地盯着神像,一言不发。
  神像半身残损,怕是撑不了多久,一旁的信徒们虎视眈眈,尚且沉浸在祭司破欲毁戒的震撼中,一时无人上前。
  萧敖与莫尔纳两个难兄难弟更是两眼一黑,只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可惜祝千龄骤然爆发的情绪强烈到无法遗漏。
  一时间,生存焦虑都被看淡了。
  萧敖喃喃:“难怪赚不到感化值,这事儿不怪我啊……”
  说完,他恍然大悟地抬首:“敢情是我攻略方式出错了!”
  然而当前事态之急,却非原著灭天毁地的反派性取向骤然拐弯,而是反派作为西沙祭司破戒,神像摧毁,那些虔诚的信徒怒气膨胀。
  且不论他们尚未弄明白所谓的诡境制度,而今众怒声张的情景下,众人能不能逃过一劫,还有待商榷。
  咎语山却倨傲地抬起下巴,她伤得最严重,干燥贫瘠的西沙中,她的伤若不得到及时救治,已与死人无异了。
  偏偏她还无忧无虑地笑着,血沫不要命地狂喷,浑身上下血淋淋的。
  “哈,如何?”咎语山的口吻颇有些骄傲,“对自己的恩人义父生出不伦之情,恩将仇报,还妄想打开魔窟封印,神经病。”
  伤得那般惊人骇目,骂起祝千龄来却是中气十足,她似乎还有余力去煽动地上傻愣的原住民,却被萧敖一把捂住了嘴。
  “咎语山,你可闭嘴吧,”萧敖咬牙切齿,“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却还瞒着我和莫尔纳,企图将我俩拖入死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