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偷偷地瞟着贾想,贾想许是真的累了,合上眼,呼吸很快便均匀起来。
  祝千龄依恋地蹭了蹭贾想的胸膛,竟是染上了几分睡意,不过须臾,他枕着贾想身上的幽香,难得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只有贾想,没有祝千龄。
  第91章
  这个梦没有来处, 也没有归途。
  祝千龄仿佛是那一片常年仰望的天空,底下的人瞧着无边无垠,自知渺小虚无, 天上的看着地上的人, 就好似在看一颗沙粒跟着浪潮随波逐流的一生。
  天外的世界,天空,地上零散的人星。
  祝千龄睁着眼,看着贾想的一生。
  没有祝千龄的一生。
  这个世界没有所谓成群结队的穿越者,也没有所谓神神叨叨的系统, 看起来很是不真实, 可那混沌的人间乱象, 却格外深切。
  闻人辞出生在彼时正当盛宠的贵妃宫中, 自出生起便备受宠爱,与他那位送往仞州学习、不受重视的亲姊截然不同。
  一个皇子太受宠并非好事,尤其生母没有母族相助,在闻人曲归境不久,贵妃很快落败, 尚且陌生的姊弟二人只能在众多追杀中流浪。
  直到闻人曲与挚友们接应,娃娃脸的祝踏歌笑眯眯地逗着尚且年少的闻人曲, 满脸颓丧的南海大巫对着闻人曲破口大骂。
  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中,唯独没有祝千龄的生母娄崖。
  那个与祝千龄有着如出一辙的面容的女人,那个知晓围镇困境后提着刀就赴约的女人, 与丈夫祝踏歌思前想后深谋远算不同,她果敢刚毅, 哪怕身怀六甲,也要给围镇的人讨要一个公道。
  祝千龄冷漠地盯着这群人少年轻狂的往事,很快风雪过境, 画面一转,闻人曲踏着兄弟父族的血肉登上皇位。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圈破损的封印,红流丝丝缕缕,从缝隙中飘散而出,一息间卷席过整幅画面,祝千龄眼前一阵血红,一道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闻人辞的声望要盖过你了……”
  “皇位稳固,不可留此子……”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让他成为容器吧。”
  一锤定音。
  风雪、猩红、嘈杂,一切混乱交融在一起,似乎要把这双窥视的眼睛搅烂,祝千龄头疼欲裂地闭上眼,再睁开眼,一颗幽深的黑点浮现在面前。
  它在膨胀,在延伸,随后如所料中爆炸,化作点点光亮,密密匝匝地浮动着,炽烈、滚烫、喷薄着粉青色的光点,瞬间挤满整座空间。
  若是贾想在此处,定会惊诧地认出——这恰是南海大巫领着他进去的禁区,亦是北川封印口破裂的狭窄空间,更是初次与祝千龄相拥之时,抬头望见的混沌。
  可祝千龄不知道。
  他只是冷淡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熟悉的感觉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思维,在亘古的沉寂之中,那些光点更像是被熄灭的灰烬,透着一股浓重的死气。
  他只想知道贾想如何了。
  闻人辞没有成为容器,只是重伤失忆,而魔息容器成为了路见不平的医者娄崖。
  孩子胎死腹中,娄崖身弱,不久撒手人寰,祝踏歌自愧难忍,不再踏入北川,南海大巫见友人不欢而散,固执地守候在自己那一片亦惨不忍睹的封印禁区中。
  他自己成为了南海封印的容器。
  闻人辞在闻人曲为数不多的仁心下化身为闻人想,看似是下一任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实则是魔息封印残损的替死鬼。
  他被闻人曲教导地残忍不堪,被逼做出许多有背良心的肮脏事,祝千龄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提着灯,惊慌失措地站在盖着白布的死尸前,那点暴虐的流言蜚语就此深入人心。
  直到闻人想来到北川,他同其亲姊一般,结识了咎语山,结识了莫尔纳,结识了萧敖。
  四位继承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四处撒野,看似身负四境重任,实则拥有灵力的人失去了相传的封印术,能够启动祭典的人失去至爱至亲,平日寡言却敢单刀赴会的人是下一颗容器,而那个真正巩固封印的人灵脉破损。
  四人在没有祝千龄的世界中前往了南海赖疙,又去了不夜城纸醉金迷,直到归境。
  闻人想与萧敖一如既往遇到了灵潮,散落在围镇周遭,不过这一个世界没有了祝千龄这个因素,闻人想很快摸到了涅门,很快与萧敖汇合,扮演了一场继承人假死引怒的好戏。
  二人在起义军与皇军之中周旋,直到轰轰烈烈,他们拿着闻人歌的头颅杀进皇城,揭开魔窟真相。
  没有祝千龄这个因素,贾想过得尤其自然舒坦,他不会为了重病的祝千龄得罪仞州高层,亦不会因祝千龄的身份刻意与友人保持距离,亦不会因祝千龄的伤势踏入围镇。
  祝千龄的情绪瞬间崩溃。
  天际阴云沉沉如铁,呼啸间,那片空茫的混沌包裹着祝千龄,他情难自禁地俯下身,眼角余光中,贾想对着萧敖露出了一个舒坦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光点如飞蛾扑火般包裹着那身银白,祝千龄下意识想要拨开那些垂垂老矣的斑斑点点,伸出手,试图抓住贾想。
  一点温热落入他的掌心。
  四散的红流弥漫成薄纱,似纷飞衣袂,流光千帆舞,祝千龄试探地抬起手,捧起的掌心中,坐着一个小小的雪人。
  雪人神情恍惚地向他伸出手,似是想要落在祝千龄的脸颊上,揭去某种存在。
  祝千龄眼前忽起一层剔透水镜,雪人的面容逐渐模糊破碎,那道担忧的声线在这片狭窄的内壁中回荡,眨眼间,祝千龄从混沌中清醒,入目的是一副雕刻优美的床顶。
  那个小小的雪人被放大无数倍,带着阵阵温热捧着他的双颊,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
  “岁安,做噩梦了吗?”贾想忧心地为祝千龄撩开发丝。
  祝千龄猛地抓住贾想的手腕,他梗着脖子,强烈的酸涩感堵在他的喉间,祝千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张开双手,抱住了贾想。
  双臂逐渐收紧,似是抱着自己唯一能够着的浮木。
  贾想鲜少被祝千龄熊抱,毕竟这孩子实心眼,只会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等到贾想应允了,才会把头埋在他的肩颈处或是胸膛中,依恋地蹭着。
  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容,那点豆大的灯花闪烁着,将二人在纱幔中的倒影拉得悠长,似是院中那抹凛冽的梅香。
  静默稍许,贾想试探性地问道:“是经常做噩梦吗?”
  祝千龄不吭声,摇了摇头,又颔首。
  这孩子自小就喜欢当谜语人,贾想要循着蛛丝马迹去猜测推断出祝千龄的意思,可两年光阴实在漫长,漫长到贾想已然找不到那些痕迹。
  他开始捉摸不透祝千龄,可贾想眼下只能安抚着祝千龄,心间莫名起了三分焦虑。
  祝千龄感知到贾想的心境,可方才的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他看着贾想的一生轨迹,就像是在雪地中漫步,抬头一看,一朵红梅从墙角枝头落下,风一过,落红与雪混在一起,乱被揉碎。
  他只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站在远处盯着那朵梅花凋零尘泥,偶然一夜东风,看到了一朵尚且完好的花,惊异地停下查看。
  高高在上,视若无物,一切的人和事都失去了意义。
  祝千龄难以忍受贾想在他眼前化成了一颗不起眼的沙粒。
  但比起这个诡异的视角,祝千龄更为悲痛的是,没有他的参与,贾想的一生无比顺遂。
  他可以与友人坦然相对,一切霉运与他擦肩而过,贾想不必为了祝千龄苦苦求助,落入更为狼狈的境地,无数次与死亡交锋,数次命悬一线。
  如果没有祝千龄,贾想是不是能过得更好一些?贾想是不是不会沦落到今日为了他与挚友分割的地步?
  祝千龄不敢细想,他开始恐慌,深藏脑海中的那一个预言开始挤压着他的神经,众人眼中狰狞可怖的魔息变得格外温柔,贴心地安抚着祝千龄脑海中濒临破碎的领域,将他零散的理智捡起,拼拼凑凑。
  拼凑出一个贾想。
  既然已经确定四境的封印早早被揭开,既然已经确定魔息与灵气同源一体的本质,既然已经收到了来自生父的邀请,祝千龄没有理由再停下脚步。
  贾想感知到手掌下那段僵硬的骨骼骤然变得柔软,像是一只警惕的猫儿见到主人,叫声都变得嗲里嗲气,祝千龄便是这般一只黑猫,眷恋地依靠着贾想。
  他低声道:“我没事了。”
  嘴上说着没事,手上的力道不轻反重,贾想自然没有理由去放开他,五指做梳,熟稔地打理着祝千龄的长发。
  “现在几时了?”祝千龄闷声问道。
  “不知,”贾想瞥了眼灯火,“你想干什么?”
  祝千龄反而不吭声了,遇到贾想后,他的心思反而越发地警惕,那点被勘破的真相时时刻刻警醒着祝千龄,与贾想胡乱一夜已然是他自暴自弃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