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事我才吩咐下去,或许冰都没送去呢,嬷嬷怎么先就知道了?”顿了顿,扶摇偏头,“红燕告诉你的?”
  “福晋别怪红燕,是我见她去传话才拦住问的。哎,这事也罢,只是这络子……”
  程嬷嬷举起缠结的络子,扶摇扶额,“嬷嬷,我不舒服,我头疼。”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程嬷嬷赶忙将她扶到里屋榻上,手指轻按太阳穴,“是这里不是?”
  “嗯……嬷嬷按摩的手艺就是好……嬷嬷你别说话,给我按一会……”
  四周蓦地安静下来,扶摇闭眼享受了片刻,不一会,响起掀帘声。
  春溪掀开帘子,见程嬷嬷在里头给福晋按摩,正要放帘子而去,扶摇睁眼叫住了她。
  “什么事?”
  “禀福晋,宋格格过来请安了。”
  “来谢恩的?叫她回去吧,就说我歇着呢,心意收到了。”扶摇道。
  “是,还有……”春溪看了眼程嬷嬷,“金嬷嬷也来了。”
  第17章 第17章听见金嬷嬷来,……
  听见金嬷嬷来,程嬷嬷浑身舒缓的气息忽地紧提起来,仿佛将要上战场。
  这些时日她和金嬷嬷对账,有时因院里多添了几盆兰草,有时因下人多支了几笔需用,两人一言不合就疾言厉色起来。别的院里程嬷嬷不管,但正院这里的事,程嬷嬷和扶摇一样,极护短。便是真有正院的不是,在外人面前,也得先撑起体面,回头再行处置。
  “才与她对过账,怎地又来?等我去会她!”
  程嬷嬷说着就要出去,春溪忙解释:“金嬷嬷此次过来没拿本子,倒是领着两个面生的妹妹各抱一个木盒子,说是奉永和宫的命令来给福晋送东西的。”
  “……”
  扶摇在偏厅见了金嬷嬷,原来她刚从永和宫过来,奉德妃之命来给四福晋送纱罗。
  “娘娘说这次内务府呈上的纱缎极好,宫里头主子们都抢着要呢,就是其中几匹颜色太艳,娘娘用不惯,与其收着霉坏了,不如送与四福晋,裁衣裳做帐子都是极好。娘娘说四福晋很适合这样的颜色。”
  扶摇看向那盒里的纱锻,薄如蝉翼,隐隐透光,便是色彩再艳能艳到哪儿去?不过前几次去永和宫,确实未见德妃穿红色的衣服,她似乎更偏爱素一些的颜色。
  “谢娘娘赏赐,明日我会亲自去永和宫叩谢。”扶摇给春溪递个眼神,春溪意会,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笑盈盈向金嬷嬷走去。
  “辛苦嬷嬷为我走这一趟,天气热,嬷嬷快回去歇会。”
  金嬷嬷没收荷包,她不卑不亢,双手依然稳稳交握在身前,“福晋的心意奴才心领,为娘娘和福晋办事是奴才的本分,不敢邀功。”
  扶摇也没坚持,招回春溪,又道,“嬷嬷刚正,令我敬佩。不过我也不是没心之人,今日厨房给做了冰酸奶,一会我让人给嬷嬷送去。虽不收银子,这份心意总得收吧?”
  “奴才——谢福晋赏赐。”
  扶摇能感觉到,金嬷嬷看她的眼神变得些许柔和了,告退前,金嬷嬷略向扶摇走近两步,道:“明日温贵妃在寝宫设宴,德妃娘娘受邀前往。福晋可早些动身,若去得晚了恐难面见娘娘。”
  “谢嬷嬷提点。”扶摇面露感激。
  “另——在娘娘那里,福晋不必过于拘谨,娘娘为人亲厚,喜欢与人说话。福晋多去永和宫走动,多与娘娘说话,说烦恼也好,说趣事也罢,或者说说四阿哥。娘娘是很关心四阿哥和福晋的。”
  “好。”扶摇嫣然一笑,“我明白了,我定多去永和宫,给娘娘解闷。”
  ——才怪。
  金嬷嬷走后,扶摇叫红蕊把盒子里三尺石榴红的素纱收下去。春兰斟茶上来,缓缓舒出一口气,“金嬷嬷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铁面无私,谁的礼都不收呢。听说两位格格进门时也送过礼,但金嬷嬷通通给拒了。”
  红燕听了,奇道:“可咱们刚来那会,也给金嬷嬷送过礼,金嬷嬷照样收了呀,我记得是送的燕窝。”
  “嗯?”扶摇亦奇怪,“我怎么没有印象?”
  程嬷嬷道:“那会福晋身子抱恙,这些事都是奴婢打点的。”
  “原来如此。”扶摇豁然开朗,“那就不奇怪了。”
  “为何?”福晋和程嬷嬷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程嬷嬷看着福晋的目光里忽然增添了一抹赞赏之色,自入宫后这是极少见的,使得红燕更摸不着头脑。
  春华和春溪却瞬间明白了。
  春溪正筹划着按下红燕这好奇心,程嬷嬷敛容正色道:“金嬷嬷不收格格的礼,那是她心里明白谁才是这院的主人。格格如何与福晋相提并论?红燕,府里没给你讲过宫里的规矩么?入宫这么久了,怎么依然口无遮拦,尊卑不分!”
  金嬷嬷脸色愈发冷肃,“等会你跟我去领罚。”
  挨手板子,程嬷嬷亲自掌罚,比起内务府的严刑简直不值一提,但也是会痛那么一两下的。红燕欲哭无泪跪下认错,扶摇并没替她求情,只是叹了口气,让她老老实实去受罚,以后不可胡言乱语。
  午饭后,红燕跟着程嬷嬷去后头挨手板子,扶摇叫赵平安把兔子带来梧桐树下,和她一块晒太阳。
  树下一把藤椅,一个大理石的小几。扶摇躺在斑驳的树影下,将要入睡时,收了板子的程嬷嬷来到她身侧。
  察觉程嬷嬷似有话说,扶摇屏退左右,“春溪春兰,去瞧瞧我的酸奶到了没?”
  “嬷嬷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之间无需顾忌,有话直说便是。”
  程嬷嬷接过团扇,继续给扶摇扇风。
  “奴婢记得,福晋小时候喜欢吃关内的糖人,六岁就吵着要上街。老爷不允就昼夜啼哭,谁劝都不管用,最后还是大公子偷偷上街去买了一串。后来公子因此被老爷打板子,您知道后又开始哭,还和老爷保证,以后再也不偷吃糖人,老爷这才绕了公子。”
  扶摇静静听着,抬头看向树叶间照来的光芒。莫说乌拉那拉氏的六岁,连她自己的六岁都记不清了,不过,可以想见那时的情景。
  “红蕊刚来时,天天躲在房里哭,不吃饭不喝水,闹着要去死,要变成恶鬼去向她叔叔婶婶索命,为此差点被太太发卖,也是您将她劝回来。”
  “我在府里时,就总和丫头们说,你们要尽心尽力服侍姑娘,你们能在姑娘屋里伺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知道,咱们姑娘可是大好人呐,可如今……”
  怀念的神色渐渐从程嬷嬷脸上褪去,“奴婢时时刻刻担心着,福晋不争不抢,对谁都如此和颜悦色可怎么办呢?须知宫里不比咱们府上,非是人人都能以心换心的。”
  原来是担心扶摇待人宽和,又拢不住四阿哥,压不住别有用心之人。
  扶摇回顾前身,心中却想:这嬷嬷实在是多虑,岂知乌拉那拉氏不争不抢,笑到最后,那才是高瞻远瞩,早已在大气层?
  就是有点短命。
  “嬷嬷。”
  沉默许久,扶摇终于开口。
  “许多事我不记得了,请你一定要替我记住。将来时时讲与我听,我喜欢听从前的事。”
  如果她真的那么好。
  请记住她。
  第18章 第18章自进宫以来,程……
  自进宫以来,程嬷嬷总觉得福晋有些不似从前,但宫里和外边岂能相提并论,人会变也是人之常情。听扶摇如此说,程嬷嬷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卷土重来。
  “嬷嬷。”没等到程嬷嬷回应,扶摇笑起来,“且放宽心,我省得的。人生漫漫,我不过是想日子好过一些罢了,你
  以为我真和以前一样一派天真,没半分为自己着想吗?”
  程嬷嬷一怔,“福晋的意思是……”
  藤椅微微摇动,扶摇闭眼,任日光照在脸上,“你不了解四阿哥,所以你不知道。四阿哥不喜有人背着他搞小动作,更不喜宅里内斗,你没见为此他特意把手伸到正院来,叮嘱咱们要上下一心么?连太监们那点小事他都看不过去,莫说我与别人争抢了。”
  程嬷嬷恍然大悟,“原来福晋是为了……福晋总算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这一切都是为了笼住四阿哥。”
  “正是呢。”此番话并非作假,记忆中乌拉那拉氏便是如此得到雍正的敬重,虽一生无子,却能稳坐后宫。
  哎,男人的恩宠算什么,不叫他抓住错儿,平平安安,悠闲又自在地活下去才是正经。
  当然了,扶摇也不想与人为难,且顺着乌拉那拉氏前半生走过的路这样走下去就挺好。
  干什么费那老劲搞宫斗?
  想至此,扶摇又隐隐发愁,金嬷嬷此前一番话看似提点,却有意无意把她往德妃那里引,德妃和四阿哥之间当下不明,扶摇不想躺这趟浑水啊。
  程嬷嬷亦眨眼想到此处,但与扶摇所虑不同,“既如此,明日福晋早些去永和宫,和德妃娘娘多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