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红蕊却跪得笔直,她的衣袖显然也经过磋磨,皱成了一团。她理着袖口,看也不看旁边的“苦主”,只是仰着一如既往不服输的头颅,对扶摇道:“禀福晋,她就是那个告密之人,咱们这里的事,通通都是她告诉金嬷嬷的!日前金嬷嬷到我们这里,我看见她拉着金嬷嬷到树底下说话,适才我拿银子去试她,她果然亲口承认了!”
  说罢红蕊扔出一个荷包,里面碎银声响,荷包上亦绣着精美的芙蓉花,扶摇一眼认出那是红蕊的毕生积蓄。
  “我告诉她,只要不将我的事告诉金嬷嬷,我的钱就都是她的,她答应了!”
  “我没有,你胡说!”芳彤激烈驳斥。
  “啪——”扶摇按下茶盏。
  “红蕊,先不提她和金嬷嬷之间如何,这次是否是你挑衅在先?”
  红蕊眉头微微松动,“是她先不做人事!”
  “程嬷嬷。”扶摇叹气,“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此事红蕊挑衅在先,罚三个月月钱,再打二十下手板。”顿了顿,看见芳彤唇边扬起笑意,程嬷嬷补充道,“但芳彤,你也动手了,所以,你也罚一个月月钱,十下手板。”
  芳彤登时面容失色,“可是,可是是她先——”
  “就这么办,若有不服,叫你李主子来说。”扶摇打断。
  扶摇话刚落,就有下人来报,李格格来请罪了。
  “来得正好,”扶摇笑,“叫她进来。”
  李格格今日这妆容,倒叫扶摇吃了一惊。一身淡蓝旗袍,簪一只木簪,脸上几乎看不出脂粉,简直素到极致。
  再加上她唇无血色,眼角泪光微闪,瞧着真是我见犹怜。
  “李格格,大热天的还出来走动,你的病好些了吗?”
  李格格见礼道:“回福晋,妾身好多了。我是听说我的丫头惹事,开罪了福晋身边的大丫头,这才赶来请罪。平日里妾身疏于管教,请福晋责罚。”
  李格格言辞恳恳,却是难倒扶摇。下人们惹事,她还可仰仗程嬷嬷出主意。格格毕竟身份有别,总不好也叫程嬷嬷安排。
  扶摇忽然笑了,“芳彤之过,有你管教不力之罪,那我这丫头同样闯祸,岂不是也有我的罪过了?”
  李格格脸色一白,直直跪下,“妾身绝无此意!”
  “好了,起来吧。你说得对,下人惹事,咱们做主子的都得担几分责任。不过,我不罚你,你回去自省,以后好生管束下人。”
  “妾身跪谢福晋开恩!”
  这时候赵平安正带人往回赶,他照旧去找了奉宸苑的周苑丞,周苑丞好说话。四阿哥随时会来,最好是和上次一样悄悄地就把事情办妥。
  可惜,刚到院门口,赵平安就遇到了四阿哥。
  赵平安是很不想提玉兰树的事情,可周苑丞就在身边,四阿哥一双凤目冷冷凝视如鹰隼,叫人不敢囫囵欺瞒。
  赵平安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四阿哥表情淡淡将他打量,也不叫他起身,就那么居高临下听他禀明。
  李格格带着芳彤出去,不经意望见四阿哥在远处,于是,该拐的弯没拐,放慢步调,略等了等,终于等到四阿哥走到近前。
  扶摇浑然不知,还在屋里头一边吃瓜果喝凉茶,一边听程嬷嬷教训红蕊。等到下人来报四阿哥来了,她迎出房门,只见到四阿哥和李格格一同离开的背影。
  赵平安仍跪在院门口,直到四阿哥身
  影消失在回廊,苏培盛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赵平安才敢起身。
  周苑丞也随四阿哥一起过去了。赵平安抬眼又看见福晋一脸莫然的表情。
  然而福晋只是出来望了望,摆摆手又回去了。
  赵平安捏紧手心,咬牙切齿。
  “周苑丞来了,四阿哥也来了,这玉兰树的事也无需我们操心了,你们苦着个脸作甚?哎,红蕊,你怎么还哭起来?快别哭了,不许哭了!”
  扶摇脑袋疼。
  看见四阿哥去李格格那儿,忽然间这一屋子人就好像天塌了似的。程嬷嬷这表情就和刚才跪在外边的赵平安一模一样。
  尤其是红蕊,方才任程嬷嬷如何斥责都忍住眼泪,这回却抽抽泣泣。
  “奴婢真该死,要不是奴婢,怎么给她们可乘之机!呜呜呜,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对不起福晋!”
  “这会你知道认错了,要不是你,四阿哥现在就在咱们这里吃饭了!”程嬷嬷恨不得剥掉她的皮,“伸手!”
  扶摇挪到了窗边塌上,春溪端来一盘青果,春华准备好米酒。
  扶摇就这么吃着看着,很平静地叹气。
  春溪也叹气,但看见福晋一脸无动于衷,又轻轻地笑了。
  其实这样也好。君恩如雨露转瞬消逝,今日有李格格,来日有宋格格,将来还有数不清的闺秀入门,若是天天心思放这上头,还怎么过活?
  趁着那边程嬷嬷打红蕊手板子,春溪弯下身来,轻声问:“膳房多送了一盒如意糕,福晋是现在吃,还是等会再吃?”
  扶摇手指点点前方,“现在罢,趁这会唱着戏呢。”
  第29章 第29章晚膳还没上,扶……
  晚膳还没上,扶摇吃点心已经吃饱了。反正四阿哥今晚不来,她便吩咐了春华去膳房,将原先定好的八道菜减为四道,顺便把米酒也拿到冰鉴里冷藏一会。
  熟料,一个时辰后,晚饭摆上桌的同时,四阿哥去而复返。
  傍晚天色斑斓,四阿哥手持玉骨扇,从从容容地回到正院,踏进院门的一刻仿佛身披着霞光。
  他虽从从容容,正院一干人等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扶摇才吃一口菜,刚到屋门口就撞上四阿哥快意的目光。然而,见到扶摇,四阿哥的脸色立刻就跨了。
  他皱起眉头,俯身往扶摇身上轻嗅。扶摇想躲,被他用扇子按住肩膀往身前带。
  “你先喝上了?”
  扶摇看见四阿哥映着霞光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不可置信。扶摇只得讪讪笑,“我以为,我以为四阿哥不来了,怕浪费,就喝了两口。”
  “哼。”四阿哥垮着脸,再往她身上嗅了嗅,“这是两口?你我看你都喝光了吧!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不来!”说罢转身要走,扶摇忙绕去他身前,将人拉住。
  “还有,真的还有!足够让四爷小酌了!屋里刚摆上菜,我还没吃,就等爷呢!”
  扶摇铆足了劲拽,这人却纹丝不动。他冷冷低眸看着扶摇,四目相对,扶摇抿唇,“四阿哥多久没在我这里吃饭了?若不愿留下,在我这略坐一坐也行,我也欢喜的。”
  满屋子人看着她闹呢,扶摇心里十分后悔,若非已经上手,她是断然不愿再拉下脸皮求四阿哥。可是现下已然冲动上手拉着四阿哥,若没个结果,她可就成全院的笑柄了。
  四阿哥看她片刻,突然一拂袖,扶摇手被甩开,忐忑之际,四阿哥转身步入屋内。
  “……”扶摇惴惴的一颗心总是平稳落地了。
  不过,就落地了那么一瞬。
  当她跟进屋,看见四阿哥愈发阴沉的脸,和短榻上摆的四盘菜,扶摇忽觉后背发凉。好啊,四道菜,还没有米饭,叫四阿哥吃什么?还不如刚才就让他走了!
  “春华!”扶摇当即转身,“去膳房,把下午咱们减掉的饭菜再取来,另再要半壶冰镇的米酒!”
  转身,只见四阿哥径自坐到了榻上,冷眼盯她。扶摇赶忙过去,笑眯眯给他倒酒,“虽是膳房自个酿的米酒,不易吃醉,但明儿四爷还要早起呢,不好多吃。”
  四阿哥饮尽一杯酒,眉眼稍稍柔和下来,盥了手,扶摇站在边上为他布菜。四阿哥提起银筷,忽伸手,手指在扶摇脑袋上点一下,“你啊,当众与我拉扯,成什么体统?”
  扶摇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若刚才不拉着他,让他走了,这人只怕会更生气。
  呵。男人。
  “妾身失礼了,妾身心甘情愿受罚。”扶摇端起自己的空杯,正要往里倒酒,手刚碰到酒壶,酒壶忽然被四阿哥拿走。
  四阿哥把酒壶从右手边放到左手边,饮罢一口酒,挑眉,“想得美,喝这个岂非便宜你了?”
  “……”扶摇最终给自己倒了茶水,以茶代酒向四阿哥赔罪。
  至于那两半壶米酒……自然是通通进了四阿哥的肚子,扶摇没有分到一丁点。
  夜晚,繁星点缀苍穹。带着暑气的风吹过屋后古柏,拂拭纱窗。
  四阿哥难得道乏,扶摇服侍他早早上床就寝,四阿哥躺上去没一会就闭眼。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扶摇也入睡得很快。身上披着蚕丝被,屋里四角都置了冰盆,然而,扶摇睡得越沉,身上便越如火烧一般,炽热无比。
  她梦到一个穿旗袍的妇人,头上梳了个两把头,脚下踩着花盆鞋,妇人哼着满族歌谣抱她在怀里轻声安抚……
  “额娘……”
  扶摇猛地睁眼!
  她很快明白过来,那是原身的记忆。